24.
今日不是一个适合出外行走的日子，飘着雪的阴天，总该躲在屋内干点什么。抱抱孩子，搂搂情人，看看电视节目，听听收音机，顺着里面传出的悠扬爵士乐，喝上一杯威士忌，在做上一顿丰盛的晚餐，或许，你还可以在晚餐过后揽着情人的腰翩翩起舞，沐浴在爱河之中，共结周公之好。不过，这一切，都仅仅你有家的情况下。
家，家，单是“家”这一个字，便仿佛能给人在这样的天气里点燃心中的一丝温暖。
求败斋抱着剑，抬起头，看了看飘落的雪花。今晚应该还会更冷一些，他想。叱咤风云的他现在居然蜷缩在胡同的一角，靠在钢铁的垃圾箱后，任谁也难以相信。不过相对于恶臭的下水道旁，这堆垃圾倒也算安静与整洁。他盖着一张破烂的毛毯，不知被哪个不幸的流浪汉所用过，流浪汉多珍惜财物，未能前来取回，估计也已冻死在某个角落。
冷！他感觉到无孔不入的冷正在慢慢爬进他每一寸皮肤里，每一个毛孔里，他已有多久没有感受到冷，他自己也忘记了。自从他练就了武者梦寐以求的内功，他便再也没有感觉到这种人类最普遍的感官。这次，他的剑没有给他肉体上的温暖，却不晓能否给予他精神上的力量。
不过，比冷更可怕的东西的的确确存在，就连求败斋也感到恐惧――那就是他自己。
一种莫名的饥渴绷紧了求败斋每一条神经，这种饥渴如毒蛇一般撕咬着他的心，他仍留着一点灵台的心。食物，水，酒，尼古丁，乃至各式各样的毒品都不能舒缓他的饥渴，这种饥渴因他自己而来，他也希望因他自己而永远散去。萎靡与痕痒一道流窜在他的骨头里，此刻的他只是一名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更弱小，他不是那掀起轩然大波的求败斋，不是那万人之上的壹血神皇，就连一名饿了半天的流浪汉估计都能置他于死地。这种饥渴折磨着他的身体，吞噬着他的意志，他到底需要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但是如果要他去向造成这一切的人摇尾乞怜，那还不如去死。又或者，造成今日现状也有他自己一份不可磨灭的功劳。
仇恨啊，仇恨，那吞噬人心的仇恨，那长相甜美的仇恨，那毁去自己一切的仇恨。无论仇恨身披多少种外衣，如何诱人，燃起这把无名之火的，却始终是自己。面对这样的渴求，他也只能不断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相抗衡，多少琐思杂念都一一涌上心头。
他刚才想起什么来着？哦，对，是家。
鬼神一般的求败斋也有家，或是说也曾有家。温馨的家，甜美的家，穿着和服，美丽贤淑的妻子带着微笑送来可口的饭菜，缠着爸爸要玩具的儿子已经学会了书写那古老的汉字。暖暖的味噌汤里夹杂着香气，还有为人父为人夫的幸福感，这都还是那么熟悉，那么令人怀念。
可是为了追寻复仇的快感，他把他们丢在一旁，如垃圾，如废物。甚至妻子协同幼子离去之际，他都没有阻拦。复仇真的如此重要？抑或是那个时候的他需要一种力量来鞭策自己登上武道的巅峰，而唾手可得的仇恨则变成了最佳的助燃剂。于是他终于练成了瀛族百年不传的神秘内功，“万鸟朝皇”，握起了父亲曾经用过的天照宝剑。
可惜当仇人倒在他眼前时，当那一张张不屈的笑脸出现在他眼前时，他觉得仇恨的果实并不是甜美，而是苦涩。华族武者的武技让他钦佩，华族武者的尊严让他感动，而华族人民更与瀛族人没有任何区别。他与别人不同，他势必与别人不同，他开始感到迷惑，开始感到眼前一切都毫无意义，难道自己追寻已久的武道便是无尽的修罗道？武者的价值非得靠那淋漓的鲜血才能体现？为此他开始裹足不前，为此他甚至有过轻生的念头。
所以他希望找一个杀死自己的人。一个用自己追寻已久的武道杀死自己的人，这人是否慕容谦并不重要，不过恰巧慕容谦是整个巢河星系里最有可能完成这件事的人。马革裹尸，虽死犹荣。
求败斋颤抖着的嘴唇挤出笑容，没有丝毫的勉强。
“雪子与龙儿不知都还是否安好？假以时日，他们大概会明白我的理念，大概也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过错。”他低声沉吟道。他本就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更何况周围根本没有人影。她，那个曾经给过自己温暖，指点自己道路的她，现在又再何方，现在又在干些什么呢？或许是她给求败斋带来的印象过于深刻，时至今日，他还能记得与她相遇的每一个细节。求败斋的眼里仿佛又看见了从前，同样是一个刮风下雪的日子，同样是自己被这种饥渴折磨的日子。
三年前的冬天，那栋地狱一般的大楼。他曾经说过愿意接受一切来复仇，可是从没想过要放下自己武者的自尊，那不是强大，借助机器，借助药物那根本不是武道的巅峰。他已被恶魔诱惑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他执意要在没有退路之前回头。数年的实验与调制，让他的肉体与本身的武技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任何阻挡他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当他披满敌人的鲜血走在雪地里的时候，他发现一种莫名的饥渴与疲劳在一瞬间控制了自己，痕痒，萎靡，超脱现实的无力感，他甚至连举起手都难以做到。他马上明白这是敌人为了控制他而设下的诡计。但是他不愿回到那地狱一般的大楼，他不愿再次出卖自己的灵魂。于是他拄剑当拐，在风雪中用尽自己的力气行走，走不动了，哪怕爬也不能停下。当他晕倒在垃圾堆隔壁时，他的手里仍然握着剑！
不错，只要仍握着剑，他就还是自己。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沙发上，那可恶的饥渴稍有缓解，而不真实的判定感仍然存在。凌乱的家具，用过的餐具，等待洗涤的衣物，比比皆是，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求败斋自己也不知道。
而最先传入他耳内的人声，居然是一名男子猥琐的叫声！这名男子的声音伴随着一阵急促的摇曳声一道传来的时候，他已大概明白了自己身处的位置。只因这名男子不停的在叫，不停的在喊：“舒服么？感觉怎么样？有感觉么？不错吧，你是有感觉的吧！”
求败斋只觉一阵恶心，不知道是由于自己身体的不适还是对于这样场景本能的厌恶。与他所知的所有此类场景一般，猥琐男子自以为是的话语后，便是女子仍保有一分矜持的低声呻吟，缺乏情感，略带造作的呻吟。他想要尽快离开这样的不洁，在他所受到的传统教育里，这样的一切都属于肮脏，属于人类不愿被提起的阴暗面。但是，他无奈的发现自己仍然动弹不得，所幸天照并没有离开自己。
少顷，猥琐男子的哼声已经停止，衣物摩挲与关门的声音又相继传来，一切又再归于寂静。寂静之后，他听见淋浴喷头传来的不顺畅，滴滴答答的水声背后，竟似有人在轻声哭泣。哭声并不大，却以一种特殊的传播途径，慢慢拨动着求败斋的心弦。大概在这之前，高高在上的他根本没有想过，卑贱的妓女还有心，还能哭泣。
随着湿哒哒的脚步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仅仅围着浴巾的女子。女子妩媚的眼睛满布红丝，轻轻翘起的鼻子与紧抿的嘴唇都在彰显她的个性，湿漉漉的头发略显凌乱，秀气的手指上指甲仍染有已经淡化的油彩，修长的大腿没有赘肉的负担，细细的脚踝上系着一颗翠绿的勾玉，从各个方面来说，她都应该属于红颜。她全身都滴着水，求败斋觉得自己的鼻子似乎都能闻到那股被实质化的不洁。
“你醒了？”女子的声音带着熬夜的嘶哑，带着一股超脱于年龄外的老气。
“谢，谢谢。”不可思议的是，求败斋居然在害怕。他已有太久，太久没有接触过正常人，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
“有力气说谢谢的话，就给钱吧。”女子点起一根细长的香烟，均匀的吐出白色的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