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晚霞满天。
前方的高岗之上,出现了一个人影,远远地看去,那人身材并不高,身形也不大,甚至显有些单薄和瘦弱。
不知怎地,那落日,又从云天后悄悄地踱了出来,似乎也想看看即将到来的一场生死搏杀。
它把最后一缕光线投射到那前方的高岗之上,那一人站在高岗之上,这漫坡漫岗的麦田里,此人如同麦海中的一个草人,那样轻飘飘地。他的衣裳,也破烂堪,随着满野的麦苗,在夏日的晚风中摇摆。
最后的日光留恋地在那人的脸庞上晃了一晃,便消失不见了。
太阳终于落入了西山之后。
但在这最后的一照之中,这边的许多人竟发出一声轻呼,因为他们清楚地看到,那竟然,还不是一个成人。
他,准确地说,还只是一个少年,是一个年仅弱冠的少年。
那少年立在那里,孤零零地,就好似他身旁的那一株无名小树那样,瘦小,脆弱。
都尉有些疑惑了。
他回头瞅了瞅方远远,那目光在质问:难道你所说的就是这样一个少年?
方远同样也是疑惑地瞅着儿子。
方远远没有明确的表态,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方远却从儿子瞅那少年的目光之中,读到了答案。
他的神态,也无形地回答了都尉的疑问。
方远远愣愣地看着对面高岗上的少年,在看到那少年时,他面颊上的肌肉不由自地在轻轻地跳动。
都尉摇摇头,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方远远的话。
都尉对手下一个如黑塔一般伫立的黑衣骑士说:“去!”
黑衣骑士催动战马,风一般地奔向对面的高岗。
少年突然消失不见了。
他并不是消失不见,在都尉看来,他只是伏下身想藏在了身下的麦田里。只可惜,那麦草并不太高,他又没有完全地趴下,你甚至可以看见他的大半个屁股半撅着,只是把头埋在了高岗上的麦子间。
这少年是不是吓傻了,连跑都不知道跑了,他仅仅采用了躲藏的办法,像鸵鸟躲避到来的危险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以为自己的眼睛看不到,危险就不再存在?那岂不是掩耳盗铃一样?
都尉见到此情景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方远也看到了这样的情景,他只是没有像都尉那样就此断然下出结论。他回过头,看着儿子。
方远远的眼睛认真地盯着他高岗,他认真地找着什么。
突然,他的眼睛里像扎进了一根针那样,他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方远远喃喃地说着什么。
方远听到了,儿子在说:“树,那棵小树,它不见了。”
对面的高岗种满了麦子,在麦子间只有一棵树,一棵不大的树,才有一人多高,有矛枪的枪杆一般粗,上面生了几根枝叉。也许是哪一只飞鸟飞过高岗时拉了一泡屎,恰巧这只鸟刚吃过果实,然后就把种子种在了这里。
在此种田播麦的百姓没有拔掉它,也许他觉得,这高岗之上,什么都没有,再没有一棵树,实在是冷清,既然出现了这一棵树,有一棵树总比没有一棵树要好,所以还让它长着。
但这样的一株小树,突然间不见了。
那树并没有消失不见,它只是被那少年使劲儿地压弯在了地上。少年压着小树,半伏着身后,把屁股朝后向着对面,他的手在忙活着。
少年的手在拔麦,他拔下大把大把的麦草,然后用这些麦草结绳,他的手极其地灵活,麦草在他的手里像活了一般地跳动,那沙沙的编织声像是在歌唱。很快,一支短短的很粗糙的麦草绳就握在了手里。
少年压着小树的枝头,把它使劲地压在麦田里,然后他撅下了两根树叉。
少年用牙齿咬那树叉,把撕裂的那一头儿再斜斜地咬去部分,让那头变得更尖锐。他不得不用牙齿来完成这项工作,因为他身上没有一丝可用的东西,他的身上空无一物,没有武器,没有食物,没有饮水。在这十天的追踪里,经过一次又一次地恶仗,他身上所携带的一切武器要么是用掉了,要么是在追踪与搏杀之中掉了,总之,他现在他身上连一个小刀片都没有。
而对面,是全副武装的三十余名士兵。
少年摇摇头,恨恨地想,他不该再追了,更不该冒冒失失地爬上山岗,连先伏下身观察一下也忘了,就把自己暴露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现在可倒好,连退身之地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