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窗外独一株红梅已然无声初绽，只见娇艳似火的花瓣上沉淀了几分淡淡凉薄的雪白，原是刚下过了初雪。
听小至说，这大概是近几年来最冷的冬了。许如视畏寒，除了晚间得去前边接客，其余时间里甚少离开他的屋子。
云恩站在房檐下久久望着远方，入眼是一方银装素裹之境。这冬才刚开始，她不知怎得实在有些忍受不了这寒气。虽穿着加了绒的衣裳，手中也抱着暖炉子，她还是冻得双耳发红，不时地呼一口冷气。
“云子，别在外面待太久，快来公子屋子里暖一暖吧！”小至倚在房门旁叫道。
云恩收回视线，搓了搓有些冻僵了的小手，回到屋中。屋里燃着几盆炭火，较外边的温度稍稍高些，加之一杯热茶下肚，云恩才感觉到一丝暖意。
“真是难以想象冬日还有那么久，这冬真是没法过了！”小至一面看顾着火盆子，一面嘟囔道：“不过好在过些日子就要到年夜了，到时外边可热闹得紧。”
云恩看了看端坐在案前的许如视，见他虽玉脸有些苍白，仍旧歇也不歇地临摹着书帖。
“小至，我屋外的红梅终于见开了。”云恩双手抱着暖炉子，说这话时双眸中带着欣喜。
小至见她这么些天来难得这般高兴，不禁说道：“云姑娘你可不知道，城外的落红山上种满了红梅树，冬天去赏梅的人那可不少呢！”
“落红山？”云恩低声念了遍，轻笑道：“还真是应景。”
“要不咱们明日就去看看吧！”小至脑中灵光一现，“反正苑里近来生意有些淡，公子能隔两日再去前边。在屋里闷着也是闷着，正好去落红山透透气！公子，您觉得如何？”
许如视闻言抬头，便看见两人眸子发光地看着自己，笑着温声道：“你们想去便去吧，我还是待在屋子里，不用管我。”
“公子您说得哪里话！”小至急忙走到他面前说道：“独留您一人在房内，小至怎么放得下心。公子您看在云姑娘的份上，就随我们一道吧！”
许如视默然了一会儿，无奈地轻轻点了点头。云恩来了这里也许久了，却只出苑看过一次外边，让她整日待在院子里也实在无趣。
小至见他答应了，立即笑得眯起了眼，“咱们院里有了云姑娘在，可真真是小至的福气！虽然我也随公子去过，但也只是一次。记得那日还未尽兴就被叫回来了，这次正好在那里玩儿个痛快！”
云恩走过来和小至坐在一起，轻声问道：“那明日我们是怎么去？”
“咱们出临安城坐马车就行，但落红山的路还是有些颠簸，一般都是到了山脚下就弃车步行的。虽是可能有些累吧，但是一路都可见红梅白雪，也是挺有趣味的。到了山顶呀，更是能看见最艳最盛的红梅，还有地方可以歇一晚。”
面前两人不停地讨论着明日落红山之行，越说越来劲。许如视向来喜静，无奈地放下手中毫笔说道：“明日才出发，你们现下便这般激动作甚。”
“高兴嘛！”小至没心没肺地笑着，无心对上许如视那双幽幽的眸子，突然止住了笑说道：“扰了公子清净，还请公子莫怪，小至这就去收拾行李了。”
云恩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小至离开屋内，转而又看向许如视说道：“如视，我实在无事可做，还是在这里陪你临帖吧。”
她问这话时心里实际有些烦躁，自许如视醉酒一夜后，她每每想照旧在他屋里待着，却都被他用别的理由支开了。初始云恩还未当一回事，但次数频繁了便察觉了出来，她也是十分不解。
这次许如视竟然答应了她，“你想待在这里便待在这里，无需问我。若你能识字的话，恰好这屋里有许多典籍诗书，你感兴趣的话也可翻来看看。”
“嗯。”云恩淡淡地笑着答应了，到一旁专用来放置书册的高架间寻了本来看。
书中一文章写道“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云恩默默反复念了几遍，由衷说道：“如视，你瞧瞧这篇文，我觉得此人笔下的莲与你如此相似。”
许如视淡淡地扫了眼，笑着说道：“此文中的莲纯而不媚，正直高洁，实乃君子之风。我自知己身无法与莲相比，你真是抬举如视了。”
“何苦这般自贬！”云恩蹙着眉看着他，声音轻柔，“我与你本无任何关系，但你先是救我性命，后又收留我多日，这不是君子之为是什么？你虽待在烟花之地，却能诚心向学，不媚不俗，这不是君子之为又是什么？”
许如视闻言只觉得心中那处禁忌的痛楚被触动了，时常挂在唇角边温和的笑渐渐变得苦涩，“前者是人之常情，后者是苦中作乐，都不是君子之为。如视不过池中淤泥，何敢妄图将自己视作莲君子呢？”
“如视，我方才的话是真心的，你别这样……”
“前不久刚用过午饭，我有些累想歇息了。”许如视面容有几分疲惫，轻轻闭上了双眸，好欺骗自己已与外界隔绝开来。
云恩也意识到了自己无意中触动他痛楚了，但又对其中缘由看得不是很明白。
见他这般模样，云恩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起身离开，“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我方才所言若是哪句无意冒犯了你，你也别放在心上，是我多话了。”言罢，饶是她现下很担心许如视，还是回到自己屋中去了。
云恩走后，许如视仍紧闭着双眼端坐在案前，蹙着双眉，面容越发苍白。良久，他终是长叹一口气，讥讽地笑了几声。
他并未觉得云恩冒犯了自身，而是为自己那仍旧存在的，却又格外卑微的自尊而觉得万分无奈且讽刺。这是他的心病，他既无丝毫气力敢去为其而拼一次，又始终无法释怀，只能任由这般沉重的伤痛深深扎根于自己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