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大六房的三婶子。”夜开花说。
梅子一听夜开花说是大六房的婶子,也起身来。
“婶子?不会是婶子吧。”
这边的人尚未看清那边既吵又闹的人是谁,下边的人相互动起手来了。
“都落水了。”
“那边不深,顶多一膝盖深。淹不死人。”有人显然是对下游的打闹怀着幸灾乐祸。
“到底是不是大六房婶子?”梅子问夜开花和瑞香。
瑞香说:“可能是。那个被推下水的好像是桂香。”
“我看也像。”夜开花也说。
“阿欣,你们过去看看。如果是我家隔壁婶子,你就劝劝她。”梅子自己是不敢过去,叫夜开花和瑞香过去。
梅子也看清落在水中的那个是九家堂前的桂香。
这是一个让梅子不怎么喜欢接近,但她家和梅子娘家又有点沾亲的女人。桂香是潺塬镇下面一个小村子人,她外婆家和梅子的娘家不仅是同一个村子,而且还有一点表亲关系。在娘家时,梅子和梅子家人也没和她外婆家有什么来往,但自从梅子嫁到荒地后,桂香倒像是跟自己亲上了,偶尔会来广禄阊门走走。
桂香以前是大队畜牧场饲养员,梅子还在娘家时就听说过她在荒地村的那段风流韵事。梅子不是因为这个才不喜欢她,而是嫌她话多,又有点十三点的性格,也好管闲事。梅子没有生孩子,她过来提什么抱养,还说自己能替梅子找到合适的孩子。
梅子望着她们既吵又闹,倒不是看好看。她希望她们别再闹,更担心隔壁的婶子弄不好也会被桂香拉下水。单是双脚落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怕身子摔在水里。
有关桂香。
有一身白肉的桂香,不知道是她勾引上了村里的会计德夫,还是德夫勾引了她。但事情被传扬出来,却有些过门。
夜里,德夫和桂香正在畜牧场的草堆里做那事,偏偏让大队书记阎家弄给撞见了。阎家弄对大队工作负责,除了白天四处走走看看,晚上也在察看民情。经过畜牧场时,看到一根电线坠落在地,阎家弄打着手电顺摸过去,见是通往畜牧场的线路,于是想进场去把电线给拉个紧。
要说天下没有凑巧两个字,也许这个世界会少去很多内容,会让人们感觉淡味,故事情节逊色……也活该闹出事来,谁叫他们在那个地方干那种勾当连个门闩也不拉。或者说,阎家弄你一路上也搞出点声响来,走路的脚步声、咳嗽声。
阎家弄推门进去,还拿电光朝整个屋子里四下探照。那白肉光亮反射到阎家弄的眼睛,阎家弄算是看呆了。傻眼之间,阎家弄连关手电也忘了。第二天,人们看到阎家弄出门时戴了一副墨镜。遇到人,有人出于关心,有人是随意着问:“阎书记,眼睛怎么了?”
呵呵,怎么回答呢?不能说自己看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红眼睛。”
阎家弄沉着,也会随机应变。也沉得住气,也能管牢自己这张嘴。
但事后第三天,东窗还是事发了。阎家弄把这事说给老婆听过。阎家弄老婆倒也不是故意要说出来。人家问起阎书记眼睛怎么了,他老婆说:“晦气。”
“什么晦气?”
于是晦气被抖了出来。一时里,荒地村头条新闻又诞生了。
这事传到德夫家里,德夫的老婆长脚沙蟹自然要找桂香理论了。桂香到底也不傻,她是三个孩子的娘,有不缺不残的丈夫。见长脚沙蟹赶上门来,桂香拉着她去见书记阎家弄,到底是我勾引了你老公,还是你老公强奸了我。既然这事给透风出来,于是桂香要弄出个是非黑白来了。
事实是那晚阎家弄反应过来后,关了手电,让两人穿上衣服。没料到桂香不急着穿衣裳,而是不顾光光裸着身子在大队书记面前向德夫又是拳打又是脚踢起来。口里还不停地骂德夫是“畜生”,是“强奸犯”。德夫自然也是慌神了,他不顾挨着桂香的踢打而皮肉受苦,便“扑通“跪倒在书记面前讨饶。
阎家弄没办法,只好呵斥着叫他们别胡闹,又重新打开手电。便是这个时候,阎家弄的电光落在桂香的身上。受阎家弄的呵斥,桂香和德夫都不敢动作了。桂香直挺挺地站着,让阎家弄粘了个“满眼光”。
按桂香说,德夫当场就承认自己强奸了她。不信的话,有大队书记作证。事情到最后闹得不可开交。长脚沙蟹不仅反过去给桂香赔礼道歉,家里还添上了好几百块钱(作为补偿桂香的营养费)。如果不是这样做,德夫免不了要被送到公社去。一旦定性为强奸犯,可不是闹玩笑,当绯闻了。那年头,每张布告上面总会有一两个强奸犯的名字。长脚沙蟹也不是糊涂虫,她也会掂量事情的轻重。让自己的丈夫名字上布告,自然还是自己出面给人赔个礼道个歉,另加破一笔财,来得合算了。德夫最后被桂香保了下来,大队内部处理,去了他会计这一职务。
若干年后,当人们发现桂香和阎家弄同时出现在清水岙水库边时,开始否定德夫的那桩“强奸案件”了。然而阎家弄到底是阎家弄,他会把自己掩藏得很好。阎家弄现在不是荒地村书记了,但依旧活得潇洒。桂香还是胖女人,倒是皮肤更白皙了。
梅子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夜开花和瑞香一起前往劝架,才到半道,梅子已经看到庙脚跟娘子也落水了。桂香虽然体胖笨拙,但到底比庙脚跟娘子年轻,使得出劲。两人很快在水中对垒起来,双方虽没摔倒,然危险动作和姿势还是不少。
刚才在岸上还看见有人劝架,这会到了水里,连劝架的人也不见了。大冬天谁愿意脱了鞋子下水,何况是为了劝架。
夜开花一路小跑到岸边,她大声喊着:“婶子,别打了。会着凉的……”
两人继续在水中打斗,一会儿又扭成了一团。这个状态下,一旦一方倒下,另一方也必倒下无疑,结果是大家都成落汤鸡。夜开花见喊不应她们,干脆冲入遮坑。
这边梅子一看夜开花冲入水中,心里更多了一份担心。好在夜开花一拉,桂香和庙脚跟娘子都松了手。
遮坑一时成了戏文场,洗衣的女人不再洗衣,路过的行人也纷纷驻足观望。对岸也有几个人在看热闹,他们是几个放牛娃和看牛的老头。山上未必没有人看热闹,只是山下的人看不到他们。村里楼屋窗口肯定也会有人隔窗相望……
劝开了,两人又被夜开花推着上了岸。桂香提上篮子走了。桂香一路走一路还不停地骂骂咧咧,骂咧中偶尔还回头拿手指点点岸边的庙脚跟娘子。样子是很生气。
随着桂香的离去,女人们又恢复了洗衣。捣衣声又响起在遮坑。遮坑不远处便是过云山,捣衣声传到山谷在山谷里打转,然后传回来,回声还格外的清脆。遮坑涌流不息,捣衣声大概也有无数的年代了,吵闹声和骂咧也不会今天才有。
夜开花和瑞香回来,梅子向她们俩问起庙脚跟娘子为什么和桂香吵架,夜开花说不清楚。
夜开花鞋子没脱就下水,回到这边就将湿漉漉的鞋子脱了。梅子问她冷不冷,夜开花说不冷。瑞香问她要不要先回家换了,夜开花也说不用。夜开花光着冻得发红的两只脚,干脆下到了水里。瑞香和夜开花两人洗完自己的,又帮梅子洗,一直到最后。
回到家,梅子来不及晾晒被单被面,匆匆赶往隔壁大六房。刚才她看到庙脚跟娘子已经提着篮子离开遮坑,想必她已经回家了。阊门开着,里面好几家人都在忙碌这晾晒东西。也有人在整理屋子。太阳升高了,又是四面建筑合围的院子,大六房阊门显得特别温暖。庙脚跟娘子家的门开着,梅子喊着“婶子”进去。
“梅子,你洗好了?”庙脚跟娘子在屋子收拾。
“婶子。你怎么和她吵起来了。”梅子的意思是你婶子不值和桂香去吵架。
“一点小事。没事。她这个人多嘴多舌你也知道。我是看不惯,听不惯才和她吵。你坐,梅子。”
“我也不坐了。衣服还没晾哪。没事我就过去了。”
“你去忙吧。”
梅子见庙脚跟娘子也没事了,于是返身从大六房出来,自顾晾晒衣服去了。
第八章
三天没见梅子,之扬又想去见梅子。然而离过年也就几天时间了,之扬又怕富才在家。前两个晚上之扬都是去阿明家,和他们姐弟一起玩扑克。昨晚夜开花输了,她不服,说好了今晚还要让之扬过去,继续玩。
之扬虽然也喜欢和夜开花他们一起玩,但自从有了梅子之后,特别是和梅子在阁楼翻云覆雨过之后,梅子成了他心中的一扇窗口。牵挂也好,惦记也罢,反正是非常在意着梅子。
之扬下班,吃了饭照例出门来。他顺着村道南下,到了去夜开花家的那条墙弄,之扬先不着急拐进,一路下去,他想先去梅子家看看。到了三角道地的香樟树下,趁着夜色上树。香樟树现在成了之扬去往梅子家阁楼的通道,也可以窥探梅子家院子。隐蔽,且又能一目了然。从上往下望,院子里一片漆黑。假如有人在,哪怕是一个房间亮着灯,灯光就会散落到院子里去。
没人。之扬揣摩起来。梅子能去哪里?
回到地上,之扬干脆朝广禄阊门门口的墙弄走。这个时候即使遇到人,人家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不过小心还得小心,之扬也不敢挺胸昂头走路。阊门关着,之扬透过门缝看,也看不到里面有一丝的灯光,更没有动向。之扬想不出梅子会去哪里。
经过隔壁大六房时,阊门里倒是人声鼎沸。还有人在燃放小焰火,那种孩子玩的,点燃了“呟——”一声窜出,落在十几米外,又“啪”地一声炸响的玩意。
之扬一直走,出了墙弄就是那条村外的小路。往上走,既可以回家也可以去夜开花家。之扬往上走去。一路上满脑子是梅子的身影。想想大雪纷飞在牛厩玩雪,想想阁楼里所做过的好事。脚步忽沉忽轻,心绪时高时低。裤裆里那杆子家伙又开始不听话,满满当当鼓着了。
没有回家,之扬朝夜开花家拐去。
夜开花家门口虽然在村子的中段,紧挨着她家的院子才有一小片竹林。早先的荒地村有上荒地和下荒地之分。据说上下荒地不是一个太公。其实先辈们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得清楚,过去还有家谱翻翻,弄个来龙去脉出来,经历“文革”之后,家谱都成灰了。不是一个太公,因此早先上下荒地两村不连在一起。分界线就是竹园。早先竹园很大,后来有一部分被开垦起来造了房子。之扬家原本挨着夜开花家,矮矮的一间半小屋,自从家里有了四个孩子之后,感觉挤了。开达大炮原本也想就地翻新,但他嫌竹园的竹子会将竹鞭蔓延到房子里来,生怕房子倒掉,于是另选了地方。两家因此从近邻变成了远邻。
住得远了,但两家大人还是小孩,他们们的交情依旧没有变。之扬在夜开花家,更是被夜开花母亲传秀当成宝贝,这可能和阿明不如之扬聪明乖巧有关。夜开花也特别偏爱之扬。
之扬一进门,看到院子里阿明的父亲一个人头抬正仰望天空。
“伯,你在望什么?”
之扬叫阿明的父亲为“伯”。他们两家没有沾亲,双方大人的年龄便是辈份的依据。
阿明的父亲没有回答,也不来看之扬。之扬正觉得奇怪,阿明的父亲“阿嚏”了一声。
“哎唷。总算出来了。”打完喷嚏,阿明的父亲才扭头过来和之扬说话。“阿明在家,你姐刚出去。”
“哦。”之扬应过,朝屋里走去。
“还说今晚要和我赌出个输赢,自己跑哪里去了?”之扬没进屋就嚷嚷。
“刚才梅子来了,两人出去没多少时间。”阿明的父亲说。
听到之扬说话,阿明和海红从里面走了出来。
“哥,今晚我和你们玩。”海红喊了起来。
“我才不和你玩。你输了要哭鼻子……”
之扬边说边走进阿明家的厨房,见阿明母亲也在,又叫过一声“阿姆”。阿姆是当地人叫“伯母”的意思。
如果之扬这话是当作真和海红说,说不定海红真的会不高兴。不过海红知道之扬和她开玩笑。海红要玩,之扬会陪她,除非夜开花他们要赌钱玩。赌钱的话,海红只能靠边站。
“姐一会就回来,你想玩也玩不成。”阿明对海红说。
“姐和婶子散步去了,肯定不会那么快回来。哥,陪我玩一会。”海红和阿明说过又将头转向之扬,恳切地望着之扬,希望之扬能答应。海红知道,只要之扬答应了,阿明想不玩也不行。
“你想玩什么?”扑克牌原本就放在桌子上,之扬抓过来洗牌。
“她就知道比大小。打‘红心’不会,‘争上游’总是末节。”
“我知道‘十三道’。要么来拔‘十点半’。”海红不服阿明的说法,但又选了简单的玩法。
阿明和海红争着,之扬一旁还是洗自己的牌。
“哥,你说啊,玩什么?”海红带着撒娇的口气向之扬求救。
阿明说“十点半”和“十三道”都不想玩,海红气得要抬脚去踢他。
三人还没结论玩什么,夜开花回来了。夜开花回来,也不是一个人,后面跟着梅子和瑞香。
“今晚我们和之扬玩,你们两个不要来捣乱。”夜开花一进门就嚷起来。
之扬一听夜开花这样说来,才明白,原来她是讨救兵去了。对于夜开花会将梅子叫来,之扬是一点也没有想到。瑞香是经常来,也经常一起玩。瑞香是阿寿未来的嫂子,大家玩得也很自在。梅子的突然出现,倒让之扬不自在了。
之扬冲着梅子笑笑,梅子回了个笑。显然,她比之扬要镇静得多,也看得出夜开花预先和她说过,心里有准备。
“坐啊。”之扬见梅子既然来了,也好。于是让自己放松下来,又俨然是主人,邀请她们三位坐下。
“玩什么?”梅子坐下,问他们玩什么。
“玩什么?”之扬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夜开花说。
“当然是玩‘红心’,升十。”夜开花从之扬手中拿过牌,眼睛望着大家,看大家有没有意见。
“是不是还想赌钱?”之扬问夜开花。
“当然要。小一点,每局两角吧。”
“随你吧。反正你总是输。我看你是读书时书包背得太多,所以现在总背书(输)包(跑)。”之扬不在乎她们怎么玩,口气也很大。
瑞香争了:“打‘红心’我要和之扬搭档。”瑞香说着,问之扬:“之扬,行不行?”
之扬说:“我没关系。”
夜开花说:“只要你我不搭一块就行。晚上是我和你决高低,她们俩是备炮。输了钱也我们两掏钱。”
说妥了,瑞香赶紧起来和夜开花交换位置。
配对成双了,夜开花和梅子一对,瑞香和之扬搭档。瑞香自然是坐在之扬对面,夜开花坐到了之扬上手。之扬的下手还是梅子坐着。之扬是面对着窗坐,梅子靠着墙。瑞香挨着窗台,夜开花靠走道。海红绕到之扬后面,和平时一样,她要看之扬出牌。
“阿红,你不要走来走去看啊。不许给你哥送情报。让我发现的话,”夜开花鼻腔里“阿哼”一下,又说:“当心我罚你。”
夜开花自己洗牌,完了,放在桌上,要梅子将牌子分开两叠,然后四人开始起牌。txt电子书分享平台华人小说吧
第一章
第一局开始,之扬和瑞香连升三级。瑞香显得特别高兴。夜开花带了不服气对瑞香说:“你别高兴得太早,等会你们就会输,这会是我和婶子牌不好。”
瑞香就让夜开花说。
梅子说:“我一张大王也没见到过。这牌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脚?”
之扬看了一眼梅子说:“别怪人家做手脚,是自己手气不好。”
夜开花说:“什么手气。下次牌由我来洗。婶子说得没错。我也怀疑你洗牌做了手脚。”
再出牌时,之扬的脚不小心踩着梅子的脚了。之扬知道那是梅子的脚,干脆不挪开。梅子也不撤,任凭之扬的脚压着。过了一会,梅子将自己的脚抽出,反过来压在之扬的脚上。之扬不敢撤,也不想撤。脚与脚压着,之后却在出牌的时候起了作用。每每之扬出牌钱,梅子总是要用力压他一下。这样一来,之扬往往出错牌。几副下来,梅子和夜开花她们反而赶了上来,瑞香急了,她问之扬:“你这会是怎么了?是不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乱出牌。”
“没有,哪里有乱出牌……”之扬狡辩起来。
夜开花笑了,梅子也跟着笑。她俩的笑有很多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