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公司后,崔钧毅先见了武琼斯。武琼斯并没有忘记他,他从大班椅上起身,一把握住崔钧毅的手,“崔钧毅!聪明小伙,好好干,咱们干大事儿!”他的手劲儿很大,握得崔钧毅生疼,但他又不能缩手。
崔钧毅觉得在武琼斯面前矮了半截,他被武琼斯的气势给镇住了。
说话间,吴单走了进来。武琼斯把崔钧毅介绍给吴单,让吴单带崔钧毅参观公司,然后去培训部注册。武琼斯对崔钧毅说,吴主任是我们这儿的头号操盘手,你好好跟他学。吴单说公司培训20个人,最后只会录取5到10个,所以,进来受训,还不能说就是公司员工了。崔钧毅说,只要给我学习机会,我就一定能胜出。吴单冷冷地看他一眼,你没看出来吗?武总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我也不喜欢。崔钧毅听了点头,一时间没有话说,心里沉重起来,早上的好心情好像要褪去了。
培训课安排得很紧,崔钧毅又是中间插入的,进去后一时怎么也摸不着门路。
同学中竟然有张梅,崔钧毅大吃一惊。这个鬼丫头,果然厉害,神不知鬼不觉,就进来了,而且还抢在他头里。她是怎么进来的呢?怎么一点也没有告诉他?
同学中,也不尽是不好玩的人,有个叫申江的,特别有意思。这个人以前是学计算机的,对计算机程序设计很有一套。崔钧毅是学数学的,凡事喜欢用数学模型来解决。这很合申江的胃口,两人经常聊天,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过了一个月,公司给每人开了a股账号,让大家自费炒股。培训结束的时候,炒股成绩作为考核标准。崔钧毅非常烦恼,他没有本金,范建华听说了,立即凑了2000送来,说这是帮他的,不要还。
隔几天,吴单的助手小海来找崔钧毅,问他:“为什么你账户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武总和吴经理都觉得奇怪呢!”
崔钧毅犹豫着回答道:“我还没有想好买什么股票。”
小海关切地说:“哥们儿,是不是没有钱?我可以借给你!”
崔钧毅鼓起勇气:“不是。现在是单边下跌市,这样的市场最好的方法是远离,我估计我们中至少有一半的人会亏本。我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可以胜出。”
小海笑着说:“有头脑,不过这也是冒险!”
崔钧毅:“这事儿,你可得为我保密啊。”
小海:“放心,我不会说的。做股票的都知道:操作秘密是绝对不能说的。”
一会儿,武总秘书曾辉玲来找崔钧毅,说武总找他。崔钧毅想,这个小海,肯定把他的操作秘密汇报给武总了。他闷头跟着曾辉玲去见武总,心里盘算着怎么跟武总交代。
见了武总,他刚要说话,吴单进来了。他走近武琼斯办公室,递上一摞文件:“武总,北海发展的这批款子到期了,您看,是不是还款?”
武琼斯抬起头:“还?马上要去西藏了,西藏金珠,还要不要?”
吴单小声道:“北海发展的黄总可是个讲义气的人,我们要好好感激人家啊。这笔款子救过我们的命!”
武琼斯摆摆手,站起来:“知道!再拖半个月吧,打完西藏金珠,就还!”
吴单跟进一步:“武总,还是先还吧,黄总那里恐怕顶不住……”
武琼斯不耐烦了,他提高了声调,“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说着他转身走到屏风后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缓和了一下语调,“老吴,我知道你和黄总的感情,我和黄总的感情也很深,等我们从西藏回来,一定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现在资金紧啊!全在696国债里,今年是挣了一点钱,可去年的亏还没有堵上啊!”
吴单不说话,武琼斯又接着说:“西藏回来,你陪我去一趟吧。你安排,我去向黄总请罪!这个给你,去吧,安排明天的会,准备西藏战役!”
吴单勉强地说:“好吧,我安排!”说着吴单接过文件,向门口走去。武琼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在他身后道:“对了,这次这批学员怎么样?有特别的吗?”
吴单回过身来:“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申江、张梅都不错,很机灵。”
武总指了指崔钧毅,“他呢?他怎么样?”
吴单对崔钧毅说:“小崔,你还是不要玩小聪明了,我们这里不要自作聪明的人!”
武总挥挥手:“你去吧!我想对你说的,吴经理已经说了。我是看你挺聪明,怕你被聪明误了,提醒你一下。”
崔钧毅心里怦地一跳,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很希望抓住这个工作机会。他经不起折腾了,得赶快挣钱!另外,他也不希望输给张梅,如果到头来,张梅留下来,他却卷铺盖走人了,自己的脸往哪儿搁?怎么跟张姨交待?
一个下午,崔钧毅都闷闷的,想不出什么道道来。晚上回到家,顺手从客厅取了张姨订的《新闻晚报》,看到小海的大幅工作照以及他接受记者采访解读金杯汽车的文章。崔钧毅预感到小海要倒霉了。金杯汽车和吴单有关,崔钧毅第一天来的时候,就听吴单在和一个人打电话谈金杯的事儿。小海揭金杯汽车的底,不是找死吗?
一会儿,张姨回来了,推门看他,“今天回来挺早。”
崔钧毅回道:“单位没什么事儿。”想到张梅和自己一起工作,他问张姨:“张梅参加工作了?我见她也在黄浦证券。”
张姨退了出去,在客厅里倒茶:“张梅倒是说过的,不过也不知道她怎么想,她说是在实习。你们要是在一块儿,你就照顾照顾她,她不懂事。”
崔钧毅不说话了,想来想去,也许不是他照顾张梅,而是要张梅照顾他呢!这个上海女孩,让他琢磨不透。他苦苦相求,想进黄浦,那么难!而这个女孩呢?神不知鬼不觉,就进了。还是精明的女孩办事容易啊!是她的精明在起作用,还是她的“女孩”在起作用呢?想着想着,崔钧毅觉得自己无聊起来,人家的事儿关自己什么?难道自己在嫉妒人家?
第二天,崔钧毅到公司上班的时候,小海的位置已经空下来了。
崔钧毅问吴单:“小海呢?是不是被开除了?”
吴单:“是,他小子干得不耐烦了!知道他为什么卷铺盖卷儿吗?”
“知道的绝对不能说!”崔钧毅痛苦地说。
崔钧毅正要走,吴单喊住他:“你很聪明!”
“我其实一点都不聪明,我刚刚来。”崔钧毅心里很难过。
吴单教训道:“你不是‘刚刚来’,你是‘实习生’。已经实习一个月了!”吴单的声音很大,有点恶狠狠。
“是!我是实习生!”崔钧毅差不多就要被击垮了。
吴单放松了语调:“我考考你,银行利率提高,股票价格是下跌还是上升?”
“跌!”
“错!上升!”吴单道,“当所有的人都预感银行利率要提高,预计股票要跌的时候,实际上股票已经跌了。等到银行真的提高了利率,股票价格就该上升!”
“那么我们该买进?”
吴单提高了嗓门:“又错!我们该卖出!”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看他们。“因为,买进的时机早已经过去,股票价格上升的时候,我们就该卖出!”
崔钧毅一边回答,一边不由自主地往门口退去:“哦!是应该卖出!”
“站住!”吴单站起来,踱了两步,“给你个问题,现在,中国央行已经连续三次降息,你认为我们应该加仓还是减仓?”他像在问崔钧毅,又像是在问自己,“央行还会加息吗?”他转过身,递过来一些资料。这回他的语调柔和了许多,“带着这个问题好好学习,有你要学的东西。还有这些资料,你去做做功课,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崔钧毅接了吴经理给他的材料,转身出门,吴单在后面叮嘱道:“知道我招人的原则吗?”
“知道的绝对不能说!”崔钧毅答道。
“对了。一个优秀操盘手,最重要的素质是什么呢?纪律观念,纪律是第一位的。”
崔钧毅看了看吴单给他的资料,原来是大航集团的财务报表。又是大航集团!周重天的地盘,周妮的父亲。那次失败、屈辱的求职经历在崔钧毅脑中掠过……
“有什么想法?”吴单问。
崔钧毅收拢心神,鼓起勇气说:“这家公司主营方向不明确,但是,刚刚从股市上圈来不少钱,可能希望委托理财!”
吴单笑了,哈哈大笑,指着他叫道:“果然我没有看走眼,你天生就有对金钱的敏锐嗅觉。好!那你就把它吃下来。就是你了,既然你看出来了,这条大鱼就交给你!”吴单的课,大家都不敢马虎,谁都知道吴单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人。吴单却是经常迟到,8点半的课,9点才到。他走到讲台上,拉开座椅坐上,吆喝服务小姐端来咖啡,点上雪茄,然后开始打电话。打完电话,又说,6月1日,西藏金珠上市,要准备去打新股,昨晚一晚上没有睡觉。我们资金小,和那么多公司竞争,劣势啊,全是劣势!我们又没有那边的关系。如果说股票市场是蛮荒丛林,那么黄浦证券就是角斗场。我们肚子里有很多股民在斗,我们自己又要和那些巨型机构斗,难哪!
他慨叹着。
股票难不难?不难!也难!股票无价值可言,只有价格,价格反映的是人们对它的需求程度。需求度高,价格就高;需求度低,价格就低。关键是需求。比如西藏金珠,它的股值多少钱呢?它的真实价值是谁也不知道的。不要相信那些报表,资产估值表谁能相信呢?关键是需求。同样的股票,有10个人想买和有1000个人想买,价格会完全不同。同样的价值,价格可能相差10倍。优秀的操盘手怎么确定一只股票的价格呢?他必须分析买方力量大,还是卖方力量大。但是,买方和卖方是绝对不会告诉你他们真实的想法的,你只能自己去判断,去看图。买方和卖方只要他们行动,就会在图形上留下痕迹,一个操盘手要像鬣狗一样盯住图形。图形最重要的是什么呢?是价格均线,5日线是短期趋势线,10日线是短期趋势的生命线,真正的强势股是沿着5日线上升而不会跌破10日线的,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操盘手把10日线看得很重的原因。跌破10日线会吓出散户筹码,拉上5日线,会引进跟风盘……
听着吴单讲课,崔钧毅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灵感。他左思右想,最后决定把这个灵感直接报告给武琼斯。他悄悄地退出课堂,来到顶楼武琼斯的办公室。武琼斯的秘书曾辉玲问他有什么事儿,他想了一下,说有个关于去西藏打新股的个人建议想报告给总经理。曾辉玲电话汇报了,说武总在楼顶的天台上,让他上去。
曾辉玲端了咖啡,他跟着曾辉玲,两人上了天台。36层大楼的天台上,天空是那么蓝,那么透明,那么温和、清澈。来上海快5个月了,他还没有见过这样让人心旷神怡的天空。
这样的天空和阳光是生活在底层的人永远也看不到的吧?
阳光和天空经过城市高层的过滤,到达底层的时候,已经灰暗了,苍黄了。
要看得远,人就得爬得高。
武琼斯躺在天台尽头的躺椅上。以36层之上的天空和太阳做背景,躺着的武琼斯就显得渺小了。人总是渺小的吧,谁能和天空、太阳比呢?远远地,崔钧毅看见他雪白的衬衫上有一些东西在闪闪发光。崔钧毅走近了,发现那闪闪发光的是白金袖扣、领扣。武总挥手示意他坐下来,崔钧毅躬身坐在另一张躺椅上,他可不敢像武琼斯那样躺着。曾辉玲把咖啡放在茶几上,退下去了。
“小崔,找我有事儿?”武琼斯并没有起身,他的眼睛在墨镜后面甚至都没有睁开。
“武总,听说我们要去西藏,打西藏金珠新股?”崔钧毅喝了一口咖啡,稳定了一下情绪,他必须尽量表现得冷静、随意,不能让武琼斯觉得他过分紧张。没有等回答,崔钧毅继续说,“西藏海拔高,一般飞机上不去,飞西藏,大多是联航票,在成都换飞机。如果我们出其不意,包下新股发行前三天成都至西藏的所有飞机,我们就可以把绝大多数内地证券公司挡在门外。”
武琼斯依然看着远处,没有回应崔钧毅的话题,似乎陷入了深思。
崔钧毅有些憋闷,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再解释一下自己的想法,最后,他还是决定到此为止,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哪里需要啰嗦呢!他端起咖啡,恭敬地递给武琼斯。武琼斯接手机,那头似乎有人在请示什么,武琼斯斩钉截铁地说“吃进!统统吃进!”他回头看看崔钧毅,“你刚才问什么?什么是股票交易的纪律?每个操盘手都应该有自己的交易计划和策略,什么地方进,什么地方出,应该严守这些策略和计划,不能随波逐流!这就是纪律。”
武琼斯送崔钧毅到电梯口,伸出手握住崔钧毅,“崔,你很有头脑,我没有看错!”崔钧毅发觉武琼斯衬衫袖扣上闪闪发光的原来是钻石,白金袖扣上镶了钻石。这些钻石是真的还是假的呢?应该是真的吧?
回到教室,吴单正教大家如何看盘口。讲到庄家打压吸货、拉台吸货的成本比较的时候,吴单给出了好几个指标,崔钧毅立即给出了一个数学公式,根据这个公式,可以确定庄家的成本,并大致描画出庄家的吸货点和出货点。大家看了,觉得非常神奇。
张梅对崔钧毅的这个公式非常着迷,中午的时候偷偷拉了崔钧毅到淮海路的qk酒吧吃西餐,“崔钧毅,我们一起试试这个公式,说不定能在市场上找到一个傻庄股,我们可以跟庄,这样我们的考试也解决了。”她说的是炒股考试。崔钧毅帮助张梅选定了两个股票,一起做了各种分析,但是,却拒绝了张梅合作炒股的建议。张梅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崔钧毅为什么不和她一起炒:“你是不是有什么绝招?”崔钧毅看着张梅付钱,收零票,“张梅,其实,应该是我请你的。”张梅冷冷地说:“得了!我知道你没有钱。没有关系的,我们谁请谁不都一样吗?”看得出来,张梅不大高兴:“你上去找过武总?”
“你怎么知道?”
张梅干脆地回道:“我看见了。”
崔钧毅说:“你不会看到的。”
张梅瞪他一眼,说道“那好吧,我的心思在你身上,我注意你!好了吧?”看看崔钧毅没反应,张梅忍不住了,“你找武总有什么事儿?”
崔钧毅想了想,八字没一撇的事儿,还是不说吧。
看崔钧毅沉默,回公司的时候,张梅生气地兀自在前面走,不理崔钧毅。崔钧毅也不追,一个人在公司门口的报摊上翻报纸。崔钧毅已经和摊主王姨熟识,王姨那儿的书,他基本上都买过,算是王姨的大主顾了。别看王姨开的是小摊,但是论股市方面的书报,这里是独一份儿地全。崔钧毅非常喜欢香港版拿破仑希尔的《成功的资本》,他付不起钱,要求赊账,等下个月公司发了实习费再还钱。王姨说,赊什么啊,你在我这儿买的书也不少啦,喜欢就拿去看呗。年轻人爱读书,公司里头还没有超过你的呢!拿去拿去!崔钧毅收了书,一边翻,一边上楼。
下午是美籍投行专家约翰的课,介绍美国投资大师巴菲特的财务及投资理论。
“我们应该像购买一家私营企业那样着手整个交易。我们着眼于企业的经济前景,负责运作的人以及我们必须支付的价格。我们从不考虑出售的时间或价格。实际上,我们愿意无限期地持有一只股票,只要我们认为这家企业能够以合意的速率提高内在价值。在投资的时候,我们把自己看成是企业分析师,而不是市场分析师,也不是宏观经济分析师,更不是证券分析师。
“巴菲特讲究集中持股,一旦看中一家值得买入的公司,就主张尽量多地买入。他认为,与其把鸡蛋分散放在没有把握的多个篮子里,不如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然后看住这只篮子。
“巴菲特也反对流动性。他说:‘称那些在市场上频繁交易的人是投资者,就好比称那些频繁进行一夜情的人是浪漫主义者。’”
崔钧毅知道,巴菲特1950年在内布拉斯加州大学读三年级的时候读了格雷厄姆的《聪明的投资者》,此后,格雷厄姆的投资思想影响了巴菲特一生。课间的时候崔钧毅向约翰借了格雷厄姆的《聪明的投资者》一书,英文版的。张梅过来,拿在手里一边翻书页一边说:“不如我先看,我看了,用中文做笔记,然后你看我的笔记。”说完,也不等崔钧毅答应,就把书拿走了。
晚上回到家,和张姨吃了晚饭,崔钧毅就在客厅里看书。屋里太闷,张姨边看《新闻晚报》边说:“以前,小梅在家的时候,为了她我不看电视,她上大学了我才自由一点。没想到,现在你来了,我还是不能看电视。”她从厨房拿来西瓜,让崔钧毅吃,问崔钧毅:“你天天读书,头疼哇?”
崔钧毅一边吃西瓜一边回答:“不头疼,懂了很多道理。”张姨递一只盘子给崔钧毅吐瓜子。但是,崔钧毅并没有瓜子可吐,他一边吃一边看书,瓜子全吃下去了。张姨问:“你看了这么多股票的书,买股票肯定能挣钱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买股票?”
崔钧毅说:“张姨,如果你上菜市场会买牛奶,就一定会买股票。”
张姨不解地看着崔钧毅:“小毅,你和阿姨捣浆糊哇?”
崔钧毅解释道:“你买牛奶,会拣便宜的买,一个摊上的1元半斤,另一个摊上的5毛一斤,你买哪个摊上的呢?”
“当然是买那个5毛一斤的啦!”
崔钧毅道;“对!那你会不会买馊了不能吃的牛奶呢?”
“不会,谁要臭了的牛奶呢?不好吃的,拿回来,价钱再低,也没啥用场啊。”
崔钧毅道:“买股票就是买牛奶,挑便宜的、能吃的买。道理就这么简单。那些把股票说得非常神秘,要你买亏损公司的股票,要你买涨了还要涨的高价股票的人,实在还不如你!伊犁、光明牛奶你喜欢哪个,你就买哪家的股票,那就准没错。”
张姨收了盆子,递毛巾给崔钧毅擦手:“你说得还真有道理啊!”
崔钧毅道:“我这叫牛奶理论!不过那是西方成熟市场上的理论,现在在中国可不是这样。”
张姨又疑惑了:“那就是说,还不能买股票?但是,那么多人都赚钱了啊!”
崔钧毅说:“我现在也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从西方的观点看,我们的股票市场很不健全。比如,中国股市三种股份(国有股、法人股、个人流通股)是割裂的,国家股、法人股占控制地位,个人流通股对公司没有发言权。就是说,你花钱买了一样东西,但是,这个东西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实质上都不属于你,你根本没有办法监督、控制它。你的东西在别人手里,你不危险吗?的确有许多人在挣钱,但是,这些人挣的是什么钱呢?本来股市上大家挣的钱应该来自公司利润,现在呢?大家挣的钱,实际上都是股民自己的钱。大家自己在抬股价,击鼓传花,公司给流通股股民的回报很少。我觉得这种股价支撑不了多久。但是,到底怎么办?我也没有想法。”
张姨说:“这些年也攒了一点钱,今年银行利息降了,几乎是没有利息了,物价又在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有几个姐妹,劝我买股票,我说我们家有个专家,我问问他。现在问了你,我反而倒是糊涂了。不过,也不急,你帮我留心着,什么时候你想通了,张姨给你本钱,我们也买一点股票!”
崔钧毅听张姨这么说,心里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张姨待他不薄,他两个月没有交伙食费,白吃白喝张姨的,也该考虑报答一下张姨了。可是什么时候能报答呢?
无论如何,自己入了这一行,总得下海搏一下。也许接了范建华借给他的钱拿来做股票投资,锻炼一下自己的盘面感觉,也是可以的。
他埋头为大航集团做委托理财计划,想来想去,现在国内金融市场产品的确太少,没有给资本留多少出路。勉勉强强做了一个国债、股票一级市场、二级市场三分的计划,又附录了一个自己认为可以投资的二级市场股票池,自己看了也不满意,只好先搁下了。
看见张姨进了洗手间,自己竟然也有了尿意。尿意也是传染的啊!等了一会儿,张姨出来了。崔钧毅站起来上厕所。便盆边沿上,有张姨刚刚留下的痕迹,他莫名地蹲坐下来,便盆还是暖的。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他想,要死,自己是在干什么啊?他慌张地理了裤子,走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邢姐打来电话,要他晚上去吃饭,说是给他送行。崔钧毅听了一头雾水,不知道什么意思,自己并没有准备出门啊。
下午,吴单让崔钧毅带着计划书去大航集团融资。吴单给他印了一张名片,名头是不伦不类的“财务监理”,又让公司财务梅捷陪他一起去。崔钧毅虽然带着计划书,心里实在没底,上次去大航集团找工作的时候,远远地见过周重天一面。周重天在他脑海中的印象是和林肯加长车连在一起的,高高在上。崔钧毅感觉这个人不好交往,又想到周妮。出门之前,吴单交待他:“去找找你的同学周妮吧,周重天是周妮的父亲。”看来,吴单让他做这件事,不完全是因为他的能力,而是因为他和周妮是同学。可是周妮会因为他们是同学就把钱交给黄浦吗?再说,周妮对周重天真的有影响力吗?
崔钧毅和梅捷打的来到大航集团,梅捷要去见周妮,让崔钧毅挡住了。崔钧毅说,没有用的,我们得另想办法。在周重天办公室门口,崔钧毅意外地碰到了卢平。没想到卢平也带着计划书在等接见,两个人互相打趣一番。见到卢平,崔钧毅的内心反倒是平静了许多,输给卢平这样的老同学,面子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再说,两个人的关系也的确是很好。
见过周重天,崔钧毅和卢平从周的办公室出来,卢平建议找周妮一起吃饭,这回,崔钧毅不能拒绝了。但是,想到晚上要去邢姐那里,崔钧毅还是说,你们去吧,我正好晚上有个约会。他们一起找到周妮的办公室,三个人聊了一会儿天,为了不让梅捷感觉受冷落,崔钧毅就提前告辞了。他要卢平好好照顾周妮,周妮站起身送崔钧毅,崔钧毅走了几步,又回头,笑着提醒道:“嗨!你的拉链忘记拉了!”周妮吓了一跳,立即低头看裆部。崔钧毅挥挥手:“我说的是你的公文包!”周妮气急了,咬牙切齿地说:“好你个崔钧毅,你捉弄我!”梅捷拉了拉崔钧毅,横了他一眼,崔钧毅笑笑故意大声说:“老同学了,没什么的,他们去吃饭,我不能去,嫉妒啊,嫉妒!”周妮还想说什么,卢平拉了她说:“放心,我会照顾好周妮的!”崔钧毅道:“你哪里是叫我放心,分明是叫我担心,周妮在你手里,我怎么放心?”周妮大声说:“那你还走?”
到了邢姐那里,时间还早,5点不到。邢姐的院子收拾得非常漂亮。玉兰开得没天没地的,衬托着地上的草坪、四边的绿树,微风把植物的香气带起来,送到人的鼻子里、脑子里,让人顿生快意。这种快意是什么呢?崔钧毅想起来了,记忆里故乡的味道就是这样的。到了上海,气候和环境上,别的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惟一不适应的是味道。街道上是汽油味,家里是人工香料的味道,香皂、香水、洗发液什么的,那种大自然的绿色的味道好像被隔绝了。还有就是声音,蛙的鸣叫、蝉在枝叶间颤动的声音,等等,这里是听不到了。听到的只有人声和汽车的声音,不过这会儿,邢姐的院子里非常安静,真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啊。
邢姐穿着白色的运动装。“小毅,来得挺早。我刚打完球回来,你坐会儿,我洗澡,然后带你吃饭去!”邢姐洗完澡,又让崔钧毅去洗。崔钧毅实在没有在别人家里洗澡的习惯,但是拗不过邢姐。邢姐好像有催眠功能一样,在她面前,崔钧毅失去自我了。洗完,崔钧毅推开淋浴室的玻璃门,找不到衣服了。邢姐推门进来,递给他一套全新的。崔钧毅弯腰捂住下身,几乎是哀叫道:“邢姐,你快出去啊!”邢姐冷冷地看他一眼,站着不动:“害羞?这么大了,在女人面前还害羞?穿上,你的那些脏衣服,我帮你扔洗衣机里了,正洗着呢!”说着就是不出去,崔钧毅只好翻开那些新衣服,找到内裤,当着邢姐的面,手忙脚乱地穿起来。穿好了,邢姐拉着崔钧毅转了几圈,“不错!你邢姐这辈子可没给男人买过衣服,你是头一回!怎么样?邢姐的眼光不错吧?”崔钧毅脸红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邢姐看他这个样子,正色道:“记住了,在这个世界上,可能最终能帮助你的只有女人,而最终能害你的也是女人。”崔钧毅一边穿衣服,一边胡乱地点头,邢小丽又问:“邢姐是帮你的,还是害你的呢?”想到自己的工作是邢姐给的,他又点头。邢姐道:“这就对了,记住,邢姐是帮你的。”看他脸红得一塌糊涂,邢姐道:“看你,在女人面前这么没出息!”
他们到陕西路的红墙坊吃饭。红墙坊里已经坐满了人,但是,邢姐报出名字之后,小姐径直把他们带到了一张靠窗的餐桌边,原来邢姐早就在这里订好了座位。吃完,他们又去茂名路的爵士酒吧听歌。
听歌的时候,邢姐告诉他,武总已经接受了他的建议,准备包下成都去西藏的所有航班,封锁航线。武总已经派吴单带一个小组先行去了成都,接下来,他要带崔钧毅和另外一批人亲自去西藏坐镇。
邢姐说,看来,我没有走眼,你的确不错,很争气。她用食指在他的下巴上有意地划了一下,长相好,还有才,不错。崔钧毅躲开邢小丽的手,担心起来,自己的主意到底是不是一个好主意呢?邢姐安慰他说,如果不是好主意,武总是不会用的。你啊,就安心吧,想想下一步,和武总出差,是你表现的机会,要好好表现表现。武总喜欢了,说不定将来能让你做操盘手。崔钧毅不说话,公司里谁不想做操盘手啊!操盘手看起来是在买卖股票,实际上就是在分钱,而且这个分钱是没有人可以真正监督的。
凌晨,邢姐付了账,挽着崔钧毅的手走出来。走下台阶的那一刹那,崔钧毅突然有一丝感动,他发现,邢姐原来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是一个女强人,或者是女坏人,邢姐实在是很女人气的。他说,邢姐,我送你回去吧?邢姐看了他一眼,等你有了自己的车,你开车送我吧!你给我招的士!崔钧毅招了一辆大众,给邢姐开了车门。上车的时候,邢姐把一件夹克递给他。你穿着去西藏吧,那里不比上海,很冷的!你看看口袋,我给你留了一点钱。你有志气,不要女人的钱,是好事,但是,男人身上是千万不能没有钱的。钱是男人的胆和魄,没有钱的男人是没有胆魄的。邢姐说着,车子就开动起来。等到崔钧毅想说点感谢的话时,车子已经走了。
回到家,拿出钱来数了一下,三千。崔钧毅从来没有攒过这么多钱,他留了一千在餐桌上,给张姨做伙食费。另外两千呢?他明白邢姐的意思,要带着去成都,这是让他在武总面前表现的资本。武琼斯每天上班都特别早,除了秘书曾辉玲,他是公司里上班最早的人了。但是,还有比他们更早的,那就是王姨。她每天都赶在所有上班的人之前把摊位摆好,这样她就可以做到早晨的第一批生意了。
武琼斯习惯性地走到她的摊位前,尽管王姨摊上的报纸公司里几乎都订了,但有时候,碰到哪份报纸有重要新闻或者文章,他会自己买一份。因为等到公司的人上班,收到报纸,再分发到总经理室,经常是10点之后了,不如自己买一份来得爽快利落。武琼斯翻了翻今天已经到位的报纸,上海证券报、新闻晨报等,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便问王姨最近有没有什么新书进来,王姨向他介绍希尔的《成功的资本》,提到崔钧毅赊账买书的事儿,说黄浦公司最爱看书的人是崔钧毅,崔钧毅喜欢的书肯定是好书了。武琼斯掏出钱,买了一本《成功的资本》,又为崔钧毅付了赊账,吩咐王姨不要告诉崔钧毅是他付的账。王姨不解地问,你是老总,为员工付账也没什么,干吗不告诉他?武琼斯说,他不希望崔钧毅觉得他和老总有特殊关系。武琼斯心想,崔钧毅这个人太聪明,有点缝就会钻,他可不想和这样的人走得太近。
9点差一刻,崔钧毅拿了钱来付账。王姨说,已经有人帮你付了钱。崔钧毅问是谁,王姨说,你别问了,那个人不让告诉你。崔钧毅很纳闷,但也不再问了。王姨说,崔,你恐怕是这个公司最有学问的人了,你说炒股好不好?崔钧毅说,学问可不敢说,炒股的学问太大了,弄不清楚,所以才看书。王姨就说,你看那些退休的和下岗的,他们不看书,不也挣了大钱了吗?前天还有一个老吴,跟我说,他一天挣了1000块!1000块,我得两个月才能挣到呢!我啊,没别的愿望,就想在这里再摆一年摊,挣上5000块,然后我就到里面炒股去!崔钧毅听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能劝王姨不要买股票,的确现在股市不错,大家都在挣钱,但是,他更不愿意劝王姨买股票。
晚上,崔钧毅回到家,发现老宋在,他点点头,算是和老宋招呼了,一个人回房间歇着。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竟然讨厌起老宋来,见到老宋就不自然,没话可说。老宋呢?还是一如既往,见了他总要问问他的情况,过了一会儿,不出崔钧毅所料,老宋敲门来了。小崔,给你带了一点荔枝,很贵的,你尝尝!崔钧毅想说不吃,又觉得没什么理由。他接了,老宋,最近生意还好吗?老宋道,还是老样子。两个人没话了。不一会儿,张梅回来了。老宋好像天生怕张梅似的,见到就告辞。张姨送他到门口,他样子像是在和张姨说,其实是在和张梅说,我走啦!声音特别大,连崔钧毅都觉得夸张了。老宋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干吗这么鬼鬼祟祟的?怕张梅?没道理啊。崔钧毅心里也觉得老宋和张姨不配,张姨从闸北下只角嫁到这个上只角,物质上是过得体面了,但是,她从来就没有真正地上只角过。现在又是守寡,老宋来看她的时候是她生活中惟一有亮点的时候,张梅应该能接受啊!张姨又没有要和老宋结婚。想到这里,崔钧毅觉得自己以后也要多关心一点张姨,张姨就像电脑里的软件源码,大家天天点击软件界面,但是,没人会关心那个源码!崔钧毅觉得张姨这样,世道很不公平,甚至张梅对她也不公平。
张梅对崔钧毅说,你要出差去,真羡慕!我有一样特殊的礼物要送你。崔钧毅问她从哪里听说自己要出差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张梅不告诉他消息来源。崔钧毅就说,那我也不要你的礼物了。张梅生气地说,你啊,没有一点好玩的细胞,怎么这么较真?说着,她拿出一个大本子来,崔钧毅看清了,是格雷厄姆的《聪明的投资者》,两个星期不到,张梅竟然真的把这本书翻译了出来,这要多大的功夫啊!张梅说:“这是送你的礼物!你带在路上看吧。”崔钧毅想,张梅是看到他心里去了,这个礼物是他没有办法拒绝的。崔钧毅接了张梅的礼物,心念一转,会不会帮我付书钱的人就是张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