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尝世态身浮萍 2_剑海游龙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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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初尝世态身浮萍 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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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忆泉那日跳入了西湖之中,立即游向外湖,他只怕爹娘寻来,游到附近一处岸边后,藏了大半天工夫方才上岸。仗着自小练就的闭气功夫极好,并无半点不支,反而精提气爽,饶过白堤,寻人问路,直奔钱塘江而去。其时已在八月间,钱塘江口大潮汹涌澎湃,惊涛似雪,骇浪不绝。但海忆泉水中功夫着实精深无匹,又加之年幼身手轻灵,跃入江中搏浪便游,一直顺江东去入海。

到得傍晚在海边一处浅滩登岸,已远离了临安。他周身衣物全都湿透,拾了些干物来击石生火,将衣物都抖开来烘干,又下海去摸了些鱼虾来就火烤着吃了,饥寒尽去。当晚在火堆边睡去,第二日起来天已大亮,衣物都干了,只是海水浸的咸腥气味不去,也只得将就着穿用。他将钱物都包到行囊中,瞧着母亲缝制的那件衣衫出了一会儿神才又收好,虽在心中想念家中,却决无后悔之意。又在滩上歇坐多时,眼见渔民们带网携船出海,心感舒畅,于是起身沿岸而行,漫无目的,一路南下。

一途数日无事,海忆泉虽是踽踽独行,却体味到了生平未有的潇洒不羁,饿食海中诸鲜,倦卧滩边岩侧,日日过得颇为惬意。只是所经尽是渔村人家,也少与人语,少年人喜好喧闹之情难抑,渐有所厌。半行半歇之间一个月已过,天气略微转冷,这日继续南下,已出浙入闽,其时统归江浙行省。海忆泉虽不自知,但听沿途人言语腔调有变,也料已到了新的所在,心想:“日日吃鱼虾海物也早就腻了,天又冷,不如到大地方去见识见识。”遂转往内陆城镇而行。只是这样一来处处须得使钱,住所粗陋也还罢了,挨饿于他着实难忍。他人虽机灵,却不通世务,买饭食干粮时有人便欺他年幼相骗。他身上本没多少财物,连连受骗后更是穷困,后来想明了关要,就不肯轻易使钱,多日饥一顿饱一顿,至后直若风餐露宿。好在海忆泉虽自小在爹娘怀抱中长大,倒也并非娇生惯养,生性又是不屈,这番在外漂泊,折腾得人也瘦了一圈,仍是终日乐观处之。

这一日到了一处县城,逢人打听,原来到了一处叫松溪的地方。海忆泉在城中行不多时,肚中已咕咕作响,心里暗叫:“不争气的肚子,早你不叫,晚你不叫,偏偏这时你来叫。”伸手摸摸怀中,只剩下几钱银子,如若花去,日后便身无分文,一时拿不定主意。又走不远,到了集上,耳里听着四面传来的叫卖之声,鼻中闻着八方飘近的米面之香,更饿得难受,心下一横:“这几个钱日后还不是要花,今日若饿死了,便只有今日的龙儿,再无明日的龙儿了。”

海忆泉在一处卖面食的街摊前站了一会儿,见有人拿六文钱买了两个馒头,心中作数,也上前去取钱递给那贩夫道:“给我两个馒头。”那贩夫是个中年壮汉,见海忆泉满身脏污,又甚是幼小土气,只递给他一个馒头,道:“这几个钱只够买一个的。”海忆泉在肚里暗骂:“好你个坏东西,也来欺负小爷。”面上却不动声色,接了馒头便吃,虽然甚饿,也不狼吞虎咽,似生怕噎着了一般。那贩夫见他细嚼慢咽,瞧了一忽儿觉着无趣,也就不再理会。

海忆泉将一个馒头吃完,眼中狡光一现,忽然疾伸手到笼屉中去抓馒头,那贩夫一惊,道:“你这小癞痢,偷东西吗…”话未说完面上吃痛,已给海忆泉拿馒头掷中。那贩夫大怒,扑上来要抓海忆泉,但海忆泉在水中尚如游龙般灵活自如,平地上更是敏捷,低头猱身躲过,又抓了两个馒头朝那大汉掷去,道:“给你吃,请啊,请啊。”那贩夫气急败坏,道:“哪里来的狗崽子,竟敢跑到这儿来撒野!”海忆泉索性使力将他摊子也掀了,抓着六个馒头在手,道:“哼,你这馒头蒸得比石头也还硬,不拿来打人干嘛?”说着又向他掷去了两个,另四个馒头揣在怀中,拔腿就跑,边跑边高声叫道:“大蛮牛欺负人啦,你追我也不怕羞!”集上百姓见到海忆泉这通胡闹本已甚为注目,又听他发喊,好事的便都围了上来,登时乱七八糟,那贩夫再欲去寻海忆泉,却哪还有他的踪影?

海忆泉肚中有食气力也是大增,脚底抹油,一口起跑出城去,直奔到一条小河旁方才停下。他出了这口恶气,想到得意处哈哈大笑,摸出怀中的馒头又吃了一个,余下的便待日后饿时再充饥。眼见河水潺潺,又生玩心,脱了外衣,跳下河去欢游起来。涓流虽窄,但水质清澈,足慰其意,待得戏够了才归岸穿好衣衫,欢欢喜喜顺流沿岸碎步而行。

走不多时候,河至下游,水面稍宽,流水也渐湍急。忽听不远处传来焦急的呼喊声:“来人啊,救人啊,快来人啊!”海忆泉闻声一奇,循声赶去。寻到不远处的岸边,只见一个中年妇人站在岸边大叫大嚷,急得汗泪并下。海忆泉见河中央水花泛滥,问道:“大婶子,你的东西掉下去了吗,怎么急成这副模样?”那妇人嚷道:“谁说是东西,我女儿掉到水里去了。”海忆泉想说“那就叫她游上来啊”,但随即明白她女儿必定不通水性。那妇人见他只是个幼小少年,哪料他有本事救人,当下仍是不住发声唤人来救。

海忆泉瞧那妇人全没拿自己当一回事,便想负气而走,但转念又想:“她这般看我不起,我偏下水去救她女儿上来,且看她到时候又怎么瞧我。”想到此,不脱衣衫,立时纵身跳下河去。这下游水流虽猛,又如何难得倒海忆泉?他伸手在水中摸了数回,蓦地碰到一只人手,用力一拉,将那人提了上来,驮着那人慢慢游回岸上。海忆泉将背上之人放下,这才看清是个相貌清秀的小姑娘,瞧着似比自己还小了几岁,心道:“我这龙儿是假的吗?别说是她这个小女孩儿,就是你这大婶子掉了下去,我自也有本事救你上来。”跟着又想:“这河水也不见多深,这婶子慢慢走去河心也未必就没了脖颈,却怎地只是在岸上空着急?”他自己水性甚好,便不明白旁人不通水性之畏水,等同于惧马者情愿徒步,恐高者避走山路,道理全然相同,别无二致。

那小女孩儿陷溺水中并不甚久,稍稍呵出几口河水,便清醒过来,睁开眼来见了母亲,“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那妇人见她平安无事却是满脸欢喜之色,将女儿抱得紧紧的,转头望向海忆泉,眼里尽是感激之情。海忆泉行此以一举正是要瞧她这神色,心中得意,一时浑忘了自己周身湿漉漉的。少时那母女俩一同站起身来,那妇人向海忆泉敛衽一礼,道:“多谢你救了莲依。”海忆泉并不懂得当中礼节,只微微点一点头。那妇人又向女儿道:“快谢谢小恩公。”那小姑娘道:“多谢你救我。”海忆泉笑着道:“小妹妹,以后小心别再掉下水去啦。”那小姑娘见他神态亲切,也就点头答应了。

海忆泉蹦跳着走出几步,道:“成啦,我要走了,你们记着今后小心些。”那妇人忙道:“小恩公是哪家的,我去向你爹娘也道声谢。”海忆泉摆摆手道:“那可不必了,我家住得远着呢。”伸了伸舌头,心想:“要我回家去,那岂不是糟糕透顶?再说我家离得这般远,又怎么带你去。”那妇人道:“那就请小恩公先到我家去,也好先把衣服晾晾干。”海忆泉给他一口一个“小恩公”的叫着,只觉浑身都不自在,道:“婶婶,我叫龙儿,你喊我名字吧。”那妇人指着女儿道:“龙儿,这是莲依,他爹是姓苗的。”海忆泉道:“嗯,那么我叫你苗婶婶。苗婶婶,那就先到你家去吧。我浑身湿得要命,滋味倒是不大好受。”那小姑娘苗莲依听了,“扑嗤”一笑,道:“龙儿哥哥,我也不大好受。”

海忆泉心想自己倒正愁无个去处,如此甚好,于是三人同行,径往苗嫂子家去。他侧目瞧见苗莲依虽刚经大难,却已天真无忧,道:“小妹妹,你叫莲依吗?这名字很好听啊,是谁给你取的?”苗莲依道:“是我爹爹取的。”海忆泉道:“啊,你爹爹取得出这样的好名字,真了不起。”正要再说下去,却见苗莲依默不做声,苗嫂子也是面色凄然,奇道:“怎么,我说错了吗?”隔了良久,苗莲依道:“我爹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啦。”海忆泉知道不可再深说,便岔开话题道:“你家离这儿还有多远啊?”苗莲依道:“再走几步路,,也就到啦。”果然行不多远,小河对岸依稀现出村庄,三人经过村前木桥,又行片刻便到了苗嫂子家中。海忆泉虽见屋舍简陋,自也不以为意。苗嫂子给他找来一件粗布衣衫暂且披上,女儿的湿衣物也一并换下,浆洗过后都挂去晾晒。苗莲依见海忆泉穿着宽大衣杉甚为有趣,同他嘻嘻哈哈地玩耍起来。

到晚间衣物都干了,海忆泉换回原来装束,自觉舒坦了许多。苗嫂子家中糊口艰难,但招待海忆泉却倾其所有。海忆泉为救苗莲依,抢来的馒头已不能吃,见了饭菜也不客气,伸筷就吃。三人吃过饭后,海忆泉想起先前之事,仍抑制不住好奇之心,问道:“婶婶,苗大伯是怎么死的?”苗嫂子叹了口气,道:“那时候啊,蒙古皇帝刚刚得了天下,城里就换了蒙古人当大官。莲依他爹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秀才,官府就差人来抓他去给县令老爷抄状子。”海忆泉所以离家便因厌恶读书,听说苗莲依的父亲是个读书人,微微皱起眉头,道:“抄状子难道还能累死人不成?”苗嫂子道:“那倒不是,只不过莲依他爹说官府要他抄的都是害咱们汉人的状子,他要是写一个字就污了名节,说什么也不肯。”说到这里语调之中又添数分悲切,道:“再后来…再后来那天杀的县令命人就将莲依她爹活活打死了。”海忆泉听罢“啊”的一声惊叫,一跃而起。他自来只是不懂得蒙古人得天下与汉人得天下有什么不同,又是与己全不相干,当日在临安街头虽听刘丙通陈说了蒙古人诸般残暴行径,但全副心思瞧热闹,也没往心里去,这时听到苗嫂子所述,才隐隐觉出蒙古暴政的可恨之处来。想了想又问道:“苗婶婶,官老爷打死人就应该吗,你怎么不去找他评理?”苗嫂子道:“这天下的事都由他们蒙古人说了算的,咱们汉人老百姓哪有理可讲?”海忆泉道:“世上之事原是这个样子么,我从前却不知道。我家也不是蒙古人,但从没给蒙古人欺负过。”苗嫂子只是不住哀声叹气。

当晚海忆泉便在苗家住下,他自离家以来首次得卧床榻,早早便入了梦乡。第二日苗嫂子母女仍是殷情相待,海忆泉也就心安理得住下。一晃数日,苗氏母女始终待他亲如一家,海忆泉渐觉过意不去,心想自己总该以诚相待,遂将自己到此因由择要述说。母女二人听说他只因不愿读书便离家出走,一路从临安孤身徒步流浪至此,虽不知相去路程几许,也都觉难以置信。苗莲依脑中画起老大的问号,道:“龙儿哥哥,你为什么不喜欢读书?”海忆泉道:“就是不喜欢,我自己也说不上为什么。”

海忆泉得在苗家栖身,连日与她母女二人相处,感情日益深厚,闲时到村外河中游水玩耍,加之有苗莲依这个年纪相若的玩伴,更是妙趣无尽,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西湖畔边。他寄人篱下毕竟不同自家,也时常帮苗嫂子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闲暇时不由得想:“爸爸和姆妈要是见到龙儿乖了,可不知会怎样想?”

这一日到了月中十五,苗嫂子清早便出了门去,海忆泉起床后不见她踪影,便向苗莲依询问。苗莲依道:“妈妈到城中财主家干活去啦。”海忆泉奇道:“什么财主?”苗莲依取来母亲留在炉灶上的干馍分与海忆泉,道:“是一户蒙古财主,我也不怎么清楚。”海忆泉更是大惑道:“婶婶这般痛恨蒙古人,怎么还肯到蒙古财主家中去干活?”苗莲依道:“我从前也这么问她,妈说咱们汉人都穷得紧,只有那些蒙古大财主家中才能雇得起下人,她说是什么所迫,不得不去,我也不懂啊。”海忆泉心想:“我爹爹常年在外,姆妈也对我这般说来着。”又道:“婶婶常要这样吗?”苗莲依道:“只是逢初一十五才去的。”海忆泉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

然而日渐黄昏,一天将尽,苗莲依和海忆泉翘首以待,也不见苗嫂子回来。二人都已甚饿,接连几次到门外去瞧,始终不见人归。海忆泉道:“小莲,婶婶从前也像今日这般晚吗,怎么太阳都快落山了还不回来?”苗莲依摇摇头道:“从前天黑之前,妈是一定要回来的。我猜多半是那财主家今日有很多事做吧。”二人相顾无策,便只得又等下去。直到残霞余辉也慢慢隐没,两个孩子终于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叩门声。苗莲依心中一喜,叫道:“妈妈回来啦!”飞奔到屋外去开门,见门外却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苗莲依一怔,认得是村中一位姓范的长者,道:“范老伯,您有事吗?”那范老伯神色凄苦,伸臂抱住她,颤声道:“孩子,你妈给人…打死啦。”只这一句,苗莲依便觉如同静夜中划过了一道闪电,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老伯,你…你说什么?”范老伯紧紧抱着苗莲依,道:“你妈妈今早到赤克温大财主家中去做活,那大财主今日在家中宴客,喝醉了发起酒疯,便拿出皮鞭乱打人,将你妈妈抽打死了。”苗莲依听罢放声大哭道:“妈妈死了,妈妈给人打死了。”说着一口气接不上,晕头转向,向后就倒。海忆泉抢去将她扶住。范老伯不知海忆泉来历,道:“孩子,你是谁?”海忆泉随口答道:“我是小莲的表哥。”

二人一时唤苗莲依不醒,海忆泉心中难过,问道:“老伯,那财主打死了人,却怎样抵命法?”范老伯道:“那时我和几个乡亲刚好路过那大财主家门前,瞧见几个家丁将你舅妈的…的身子抬了出来。赤克温大财主那时酒也醒了,又给许多过往的人瞧见了,便只得去官府自了首。”海忆泉心想:“老天爷总算还长了眼睛。”哪知却听范老伯往下续道:“官府断了赤克温家赔一头牛来抵偿,当下了结了。”海忆泉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隔了许久,只感怒火冲顶,咬牙说道:“他打死的是人啊,怎么只叫牲口抵偿,我可没听过这样的道理。”范老伯道:“唉,蒙古人的道理原就是讲给蒙古人的,咱们汉人的命,在他们眼里只怕比一头牛的性命也还低贱些。”正说着,苗莲依转醒过来,又哭着唤道:“妈妈,我要妈妈。”范老伯不住哄着她道:“小莲,乖孩子,今后便跟着伯伯吧。”稍顿又说道:“赤克温家里说话就要差人送牛来啦。你们两个听话,千万别随便开口,咱们收下牛便是。”苗莲依一时只是悲泣,耳中哪还听得见范老伯的话?海忆泉虽知他是一片好意,但素不肯忍气吞声,心想:“明明是他们打死了人,咱们不但不能叫他们偿命,连话也不许多说,我可真不信了。”

只待些许时候,果然听得门外传来几声吵嚷,言语夹杂不清,全是蒙古话,料来便是官差和那赤克温家的人到了。范老伯心中紧了紧,又向二人叮嘱了一遍。苗莲依早已哭得浑身无力,只是喃喃地道:“妈妈,妈妈……”恰在这时六七个官差走进院来,身后两个人抬着一副木架,架上是一具白布掩盖的尸体,再后另有一人牵了头又瘦又小的病牛,也随了进来。苗莲依哭喊着扑到尸身旁,揭开白布来看,那冷冰冰的人却不是母亲是谁?瞧着母亲脸上数处伤口凝血,胸口也塌了半爿,显是骨头也给打断了,哪里是单只给鞭子抽打致死的?她不敢再看,掩面又是大哭,海忆泉想起日来苗嫂子待自己的种种好处,也是痛心泪流。

自来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但一众官差见二人哭得如此伤心,却无半分同情。当先的官差不耐烦起来,向身旁的汉人通译说了几句蒙古话。那通译走上两步,道:“两个小孩儿别哭了,接听松溪县衙公文。”范老伯忙扯了扯二人,海忆泉擦干眼泪,慢慢同苗莲依站了起来,那当先的官差取出公文,装模作样大声读了起来。海忆泉只听夹七夹八的言语,自是一句不懂,那通译跟着一句接着一句译了起来:“松溪县衙元巴达大老爷亲断,蒙古人赤克温打死南人苗氏妇人,依律当赔黄牛一头……”往后便懒洋洋地连传译也省得译了。那官差叽哩咕噜念了一大通,直至公文宣读完了,那通译才又道:“现下赤克温家已送来赔偿之牛,念苗氏妇人遗女年幼,范老头儿,你代她收了吧。”范老伯连忙上前,从赤家家丁手中牵过牛。那通译见事了,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晚上也不得消停,总算完事了。”

海忆泉再也按捺不住,上前使力一脚踢在那通译腿上,大声道:“完什么,拿财主的命来抵吗!”他毕竟年幼,那通译给他踢中也不觉如何疼痛,但怒从心起,道:“小畜牲,不想活啦!”海忆泉方才细心观察,瞧明了情形,向那通译道:“喂,你告诉他们,叫他们去提那财主的头来。”那通译心想这可是你自己作死,当下向众官差讲明了海忆泉之意。众人闻言无不大怒,当先那官差抢到近前,张手将海忆泉提了起来,用蒙古话厉声问道:“小子,你寻死吗?”海忆泉之前躲也不躲,便是豁出去了,虽不知对方言语含义,但猜说的多半也不是好话,呵出一口浓痰,正吐在那官差眉心。那官差怒极,一巴掌往海忆泉脸上扇去,却给他扭头躲了开,怒不可遏,抽出腰刀便要砍。海忆泉竟无所惧,破口大骂道:“去你爷爷的祖宗十八代。不是乌龟的便砍,小爷做了鬼,天天缠着你!”

苗莲依见他要杀海忆泉,忽然生出一股勇气,扑上去抓着那官差衣角,道:“你们这些坏蛋,打死了妈妈,又要杀龙儿哥哥吗,快放开他。”那官差怒视苗莲依,向边上另一名官差说了几句话,那官差立即提刀向苗莲依走来。海忆泉本是孤身无畏,但此刻连累了苗莲依却于心何安?忙道:“小莲,你快逃啊。”苗莲依既不答话,也不肯动弹,只是死死抓着那官差衣角不放。海忆泉冲着那通译道:“喂,你快对他们说,我不闹了,我不想死啊。”那通译正幸灾乐祸,哪里肯说,只是瞧着两个孩童冷笑。海忆泉急中生智,道:“好吧,我死之前求你一件事。”那通译忍不住好奇,道:“死都要死了,还求我些什么?”海忆泉道:“我想你求求他们,怎么杀我都成,就是别把我扔下河去,我从小最怕水,就求你这一件事啦。”

那通译大喜,忙向众人说明。当先那官差道:“怕水?嘿,那老子偏偏要将他们丢去河里淹死。”于是收回腰刀,拽起二人便向村外行去。范老伯大急,张大了嘴想要说话。海忆泉见状道:“伯伯,谢谢你好心,我和小莲走啦。”范老伯追到了门口,终于没敢再跟去。

众人带了两个孩子向河边行去,初半程时海忆泉尽装害怕,不住叫道:“别,别。你们干脆一刀杀了我吧,我怕水啊!”他越是装得像,众人越是深信不疑,无不大声欢笑。行到一半路后,海忆泉又向那通译道:“你们若要将我俩丢下河去,就定要将我俩的手脚也都捆上。”那通译不解道:“怎么?”海忆泉道:“若不绑好手脚,我淹死前定要乱抓乱动,死后模样一定难看死了,到了阴世,阎罗王也不喜欢我的。”那通译道:“哪有工夫找绳子来捆你俩?”海忆泉肚里欢喜,面上却显得觳觫不已。他自己倒不在乎被不被绑,但若苗莲依给捆了手脚丢下水,自己入水后一时三刻解不脱绳子,便救不得她了。他这般想着,不禁偏头去看苗莲依,心想:“这一回可连累小莲了。”但立刻醒觉,心下自嘲道:“我倒也当真了,下了水去,还怕淹死吗?”只是脸色不变,喊道:“小莲,你怕不怕?”

苗莲依道:“我…我有些怕。”海忆泉道:“别怕,别怕。咱们一起死了,就到阴世去见婶婶了。”苗莲依惧意稍减,道:“我现下倒不怎么怕了。”海忆泉微一点头,又提高嗓子破口大骂起来。他年纪虽小,但自幼惯于市井,出口之言较之街头无赖实也不遑多让,骂得一阵,向苗莲依道:“小莲,你也跟着我骂啊。”苗莲依微地一晒,道:“我不会骂人。”海忆泉便不要她骂,转头向那通译道:“喂,你将我的话都译给他们听,不然小爷临死前岂不白废了这许多口舌。”那通译哪肯自讨苦吃,心想:“我若译给他们听了,他们发起火来迁怒旁人,保不准连我也打,岂不上了这小子的大当?”又骂了一会儿,眼见将近河畔,海忆泉向那通译道:“喂,你叫他们放我俩下来,咱们死得好看些,不用你们丢,自己跳下去。”

那通译译给众官差听了,众人也不怕两人逃跑,便将二人放了下来。海忆泉拉着苗莲依缓缓往河边走去,瞥见不远处芦苇排荡,趁众人未在意之机,顺手折下一根芦苇杆儿来,递给苗莲依,小声说道:“一会儿下了水,你就叼住这芦苇杆儿。”苗莲依虽不知他用意,仍答应接过。那通译在后见二人并不立即跳河,斥道:“还磨磨蹭蹭些什么。”海忆泉道:“我和我妹子说几句话,叫她到了阴间等我一会儿,咱们兄妹一道过奈何桥。”说着与苗莲依加快脚步,来到岸边。海忆泉伸出脚片刻,故意又缩了回来,回头颤声道:“我…我还是有些怕。”那通译冷笑一声,将他的言语说给一众官差,众人哄笑几声,当先那官差又嘀咕了几句。那通译点点头,向两人道:“快跳,不然我们就动手啦。”海忆泉显出极不情愿之势,一脚踏下水去。

忽然听到远处岸上有人喝道:“什么人!”众人闻声一怔,只见一条人影飞奔过来。那人赶至近前,各人才看清来的是个男子。那男子见是一众官差也是一奇,向当先那官差说了几句话,似是通报了自己身份,几个官差听了那男子言语,纷纷拱手,显得颇为客气。那男子又向众人询问了几句,听众人说有两个小孩子要自行投河,不由得向两人处瞥了一眼。海忆泉双腿本已踏入水去,但听见又有人来,也是好奇,回头去看那来人。

两人目光相交,海忆泉不觉大吃一惊,原来那来人竟是李宾椽。

想当日李宾椽在白书堂大败而归后,便与方周二王分道扬镳,二王负气返回大都,他却被另委使命南下。这晚李宾椽正在河边等人,听见对岸有嘈杂声响,便寻过来探个究竟。海忆泉与他原只于临安街头见过一面,说不上熟识,但李宾椽当日那凶巴巴的眼神自己却始终不忘,何况先前只道他给欧仲昆杀了,这时又再巧遇,见他暴戾之气依旧,立刻便认出他来。慌张之余联想起当日情形,心道:“竟在这里遇到他,我还不跑,难道等着他来杀吗?”于是低声向苗莲依道:“记着我方才说的话。”说罢拉起她,纵身跳下河去。二人入水后海忆泉潜在其下,将她驮在背上,便可稍减她不适之感。只是怕岸上众人发觉,不敢立时游动,只原处踩水,装着挣扎之势。苗莲依依他所言口叼芦苇,使芦杆儿探出水面少许,以维系呼吸。

李宾椽本来并没即刻认出海忆泉,但见他一瞧见自己就跳下水去,方才忆起当天之事,心想:“几个月不见,这小孩子怎么竟到了此处,当真邪门。今日既给我撞见了,须不能留他活口,若要叫他将我败在欧仲昆手上之事传扬出去,我日后在江湖上势必颜面扫地。”他自小在漓江一带长大,也通水性,见海忆泉入水姿势,便知他水性精熟,决非跳河求死,此时也不向众人点破,心想自己杀一个小孩子不光彩之至,怎能令旁人知晓?众官差又同李宾椽客气几句,便不再理会两人是否已被淹死,一同回归。

李宾椽在岸上站了许久,只待海忆泉支持不住上岸时便要动手。海忆泉在水下不晓岸上情形,但也隐隐觉得李宾椽定不会善罢甘休,加之怕拖得久了苗莲依受不住气闷,便即施开水功,拼命游走而去。李宾椽正全神贯注望着水面,见一条水纹极快划动远去,已约略猜到了一二。他一向自高身份,便是江湖人物遁水而逃,也不屑下水追赶,何况是海忆泉这幼小孩儿。遂快步在岸上跟随,心中却也暗惊:“这孩子不是寻常人物,我今日不杀他必成后患。”他轻功虽非绝佳,但海忆泉游得再快自也难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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