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终于答应去打胎了。
躺在手术台上，天天的心情就好像英勇就义的革命者一样悲壮。她的泪水哗哗的流了下来。难怪老人总说为人难，总说人生无奈。自己想保住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能够，何况其他事？谁都来劝她，好像她怀的不是孩子，倒似怀着一个妖怪，一倘生下来就会危害人间似的。又好比她怀中揣的是一颗威力奇大的炸弹，再不丢掉就随时会爆炸似的。就为了生一个孩子，自己就变成了人民的敌人？她真想喊出来：“我招谁惹谁了呀？我不就是想把自己怀的女孩生下来吗？”
复生也劝过她，她当然知道复生是为了自己好。如果是复生，他一定就不会逼自己的。他叫她为以后的幸福生活考虑，然而如果因生了女孩就将失去幸福，那么这幸福就好比小时候玩的用洗衣粉吹出的泡泡，看起来五光十色，炫烂多彩，实则遇风就破，美丽只是表像而已。
生孩子的时候很痛，但那时却并不难过，那痛就好像一股幸福的震颤让她感到快乐。这次的痛楚就好像有人在用钝刀子刺着自己的心，无力还手，却又并不痛快的死掉。
打胎之后天天就像换了一个人，再没有原先的笑脸，她想别人说得不错，自己确实太不开通了。然而她每夜都做恶梦，一个古灵精怪的孩子总在梦中哭泣。
事已至此，天天也不想让这件事影响自己日后的生活，少不得收拾起心中怨气，笑对丈夫，服侍婆婆。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四年的大学生涯已经到了实习阶段。学校没有安排实习单位，说是由他们自己去找。小云想去广东，都说广东是冒险家的乐园，是淘金者的圆梦场。他想去闯一闯，锻炼锻炼自己。其实他主要是想去看一看梅梅。梅梅去广东已经两年了，竟是一去就杳无信息。她给家里也只是写了几封信，打了几个电话。说她很好，后来还寄过几回钱，看来是越来越发达了。双青叔早又已经风光起来，常常喝了几杯酒，红光满面的从村中的街子上走过，说：“梅梅现在是大有出息了，昨儿又给我寄了几千块钱，我现在是餐餐有肉，要喝什么酒就喝什么酒，他们生儿子的，谁比得上我？人到底要读书，我虽然为此坐过十几天的牢，但划得来。”他摇摇头，说：“真是划得来。”
梅梅的父亲双青也说得上是个名人，他的出名缘于他年轻时的几个笑话。
他年轻时去当过兵，回来时便说着普通话，偏又说得半通不通，半洋不土的。
他当兵的时候，一次去商店买背心。在本地的方言中，背心叫蚌皮，蚌就是青蛙。
他说：“给我买一件蚌皮。”售货员听得瞠目结舌，不明所以。他见售货员不懂，心想，这是土话，他肯定不懂，得说普通话。于是他改口说：“买一件青蛙皮。”
这回售货员听懂了，她礼貌的说：“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青蛙皮卖，你到菜市场去看一看好吗？”
双青大怒，说：“那挂着的明明就是青蛙皮，你怎么说没有？这不是当面撒谎吗？”
小云给梅梅寄过几封信，都没有回，打她的call机，回过一次，倒是有说有笑，问她为什么不回信，不回电话，她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后来就再没回他的机。弄得他整日里失魂落魄的。又不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又记起了两人第一晚在一起的时候的对话，那时自己认真的说：“梅梅，我要爱你一万年。”那是当时最流行的爱情誓言，但他说来并不是信口开河，心里庄严的想，若真能活一万年，对她的爱也是不会改变的，谁知她似笑非笑的说：“这么久？那岂不要闷死？”她那玩笑的口吻让他十分不舒服，生气的说：“那么你要我爱你多久？是要像穿新衣服一样，时换时新吗？”她忙笑着道歉：“对不起，我开玩笑呢。怎么生气了？我其实很感动呢。不过世上谁人能够活一万年？所以还是毛主席的诗说得好，‘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只要你现在爱我就行了。”她那时的笑脸又浮现在眼前，那么的美丽和动人。她当时也许说的就是真心话吧，只不过怕自己多心才用了玩笑的口吻。‘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朝夕早已经过去，自己为什么却还是念念不忘呢？
小云来到广州，那里有一个初中同学开了间餐馆。初中同学叫新华，读书时是第一个调皮捣蛋鬼。最让老师头痛的了。谁知他现在竟在广州这地方都开着餐馆了，规模还不小，上面是喝茶喝咖啡的地方，地方虽不大，但装了空调，很有浪漫情调，下面用来吃盒饭。新华倒热心，听说老同学来了，亲自开着车接到火车站。小云见了，顿时再没了大学生的优越感，只感到自卑。心想，新华都混到这样了，真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读书的时候谁能够想得到？自己一个专科毕业生，欠了一身的人情债，工作还不知怎么样呢。
晚上新华说给他接风，他说：“今天不在我店子里吃，咱们去一个有趣的地方吧。”两人坐了车来到一个大排挡，新华说这里的特色菜是果子狸，你肯定没吃过吧？小云承认自己的孤陋寡闻。一坐下，就有一个十分漂亮的年轻女孩子走了过来
“先生，来点啤酒吗？”女孩子笑得很甜蜜，声音也好听。小云心中一动，觉得她的笑脸和眉眼竟依稀有些似梅梅的样子，不禁多看了几眼，忍不住说：“你有些像一个人。”
那小姐一笑，说：“我知道你说我像谁，大家都这么说。”
小云诧异道：“大家都这么说？都说你像谁？”
小姐笑道：“他们都说我像梁咏琪呢，你说像不像？”
小云一看，果然像梁咏琪，自己以前看梅梅时倒没有想到。新华哈哈大笑，说：“他不是说你像梁咏琪，他说你像她的女朋友呢。”
小云本不好意思说的，谁知新华却说出来了，却诧异说：“咦，你怎么知道？”
新华笑道：“这是男人逗女孩的惯用伎俩了，动不动就说别人像自己的女朋友，其实自己有没有女朋友还不一定呢。”
小姐听了格格而笑，小云面嫩，不禁红了脸，笑道：“我可不是故意这样说的，我真的有个女朋友长得像你，我这回来广州就是来找她的。”为了让小姐相信他不是油嘴滑舌的人，他便讲了与梅梅的故事，讲得很动情，又说：“我大学一毕业便再也呆不住了，马上来找她了。唉，真不知她怎么样了。”
新华只是笑。小姐听了倒好像很感动的样子，说：“想不到先生还是个大学生，又这么痴情。你女朋友真是幸福。先生，上点啤酒吧。喝了酒好有力气找你女朋友呢。”
小云看到她眉梢嘴角似乎都隐含着笑意，就知道她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当真，她只不过把自己当作一个很会泡女孩的高手而已。
新华问她有什么啤酒，小姐说：“青岛啤酒。现在社会上，有身份的人都喝青岛。”微笑着递过一张广告宣传单来。
“可是我们不是什么成功人士呀。”
“先生真会说笑话，像您先生这样的，又有派头，又有涵养，如果您两位都不是成功人士，那世上就没有谁是成功人士了。”
这马屁未免拍得过份，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新华感到心中很是受用。
“这种是金装的，10块钱两瓶，这种普通的10块钱3瓶，当然，像两位先生这样的大老板大知识分子，就应该喝高档一些的，这种纯生的，10块钱1瓶，先生先来两瓶吧？”小姐滔滔不绝，说个不了，她人长得漂亮，声音又甜美，说得两人都轻飘飘起来，便要了两瓶。小姐忙麻利的摆上酒来，又客串起服务员，帮着摆碗筷，又问：“先生，要起开吗？”
小云说：“起开吧。”听着她言必称先生，真是一种享受。但想到她竟称自己也是成功人士，不禁感到有些滑稽。心想，若真的是成功人士，也不到这种地方来吃饭了。如果我这也算成功，那世上也许就没有失败的人了。心中不禁失落起来。
又来了客人，女孩忙又跟了上去。小云的眼睛不禁也跟了上去。
新华笑说：“这‘青岛’还可以吧？”
小云忙回过头来，老实说：“还没喝呢，我刚毕业，很少喝酒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新华笑道：“谁问你酒了？我是说她。”说着向刚才那小姐呶嘴。小云见他就用“青岛”代指小姐，倒也别致有趣。说：“她们怕也挺苦的吧？”
“可不。我店子里也有啤酒妹，去年中秋节的时候客人多，有个啤酒妹都喝得吐血了，住进了医院，真是可怜。”
“她们是卖啤酒的，还喝酒吗？”
“你不喝谁买你的酒？”新华叹道：“她们这都是提成的，又有任务。完不成任务就等于白干了。都是为了生活啊。”
小云好奇的问：“她们卖一瓶啤酒能够提多少钱？”
“能有多少？不过几毛钱而已。要看啤酒的价格，便宜的少提些，贵的多提些，两毛三毛，五毛六毛不等，到底多少我也不太清楚，你呆会问她。”
两人说着话，菜已经上来了，那小姐早笑吟吟的走了过来。“我给你们斟酒好吗？”说着也不等回答，就每人给斟了一杯酒，“先生，请慢用。”说着转身要走。
新华叫住道：“坐下来一起喝杯酒吧。”
小姐笑道：“我们有规定的，不许和客人一起坐了吃。”
新华笑道：“没关系，是我们叫你坐的。”
小姐笑道：“不行。我陪你们喝杯酒吧。”说着拿了杯子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来先敬小云：“先生，你说我长得像你女朋友，说明咱们也是有缘，祝你早日和你女朋友相逢，从此之后日夜相守，白头到老，生活就像这杯酒一样美妙无穷。”
小云见她如此会说。倒窘住了，只笑说：“谢谢。”
小姐又给自己和小云每人斟满酒，敬新华道：“你一看就是个大老板，祝你生意越来越红火，日进斗金，钱财就像这杯酒一样常满常溢。”说着又是一口干了。新华也笑着干了。
小云便鼓起勇气问道：“小姐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若是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能说我们有缘？”
小姐倒并不矜持，说：“我叫李爱菊，两位先生既然有缘，以后多来捧场。”说完转身又招呼其他客人去了。这里两人边吃边聊些别后往事。不禁便有许多感慨。今晚客人不多，李爱菊有空便一会又过来打声招呼，问还要不要酒，又帮着斟酒。新华笑道：“爱菊，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现在客人不多，你干脆坐下来陪我们喝几杯算了。”
李爱菊笑道：“谢谢。规矩还是要的，我还是站着侍候你们吧。”
新华笑道：“那你再陪这位向先生三杯酒。你陪了酒，我再要十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