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菊笑道:“难得两位先生这么捧场。我本来是不喝酒的,今天就破回例吧,第一,这位向先生说我像他女朋友,说明咱们有缘。第二,两位先生看着倒不似有些客人那般讨厌。第三,为了向先生对女朋友的一片痴情。来,向大哥--我不高攀吧?这第一杯酒敬你,希望你和你女朋友相亲相爱时,可别忘记了我对你们的祝福。”说着便一仰勃。新华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小云和爱菊都莫名其妙。李爱菊敬了小云三杯,又敬新华。小云问她:“一天要工作多少个小时?”
李爱菊道:“那不一定,我们有任务的。有时生意清淡,为了完成任务,一天便没有什么时间休息。我最辛苦的时候曾经工作到夜里四五点钟,第二天照样起来工作。”
“那你们这么辛苦,挣的钱一定挺多的吧?”
李爱菊苦笑道:“能有多少钱?能填饱肚子不饿死罢了。现在越是辛苦的事情越不赚钱。像我们只是处在中间。那些在工厂里打工的,日以继夜的干脏活累活,我有个姐妹,常常加班到夜里五六点钟,可是也只拿七八百元的工资,我们比她们就要强些。那些在各大娱乐场所坐台的小姐每天轻轻松松几百元的收入,但是出卖肉体和灵魂。这两种事我们都不会去干,就只有搞推销,凭自己的本事吃饭。别看着我们的活儿简单,其实挺难的,人不灵活,嘴吧不会说不行。不能辛苦不能熬夜不能喝酒不行,还有就是长得不好看也不行,别看我们经理招工时并没有要求长相怎么样,但长得差的却行不通的。现在的人就是这样,现实得很,长相就好像通行证。”
新华笑道:“那你喝醉过没有?”
李爱菊道:“喝醉过几回,真是难受死了。不过我的酒量还可以,以前我倒还不知道呢。当然酒量再大,喝多了也会醉的,所以我们轻易不喝酒的,除非是碰上特别难缠的客人,没有办法。”
新华笑道:“看来我们是特别难缠的客人了?”
李爱菊不禁也笑了,说:“对不起,我不是说你们。我陪你们喝酒,是觉得两位不讨厌。我把二位当朋友呢,不然我和你们说这么多真心话?两位不会见怪吧?”
二人都忙说:“不会。”又聊了会,喝了几瓶酒,两人结了帐出来。都觉得这李爱菊有意思,提起来却都不说她的名字,只以“青岛”代之,两人便觉得十分有趣。小云心想,得空倒还要再来这里喝一次酒。
明天,小云拿了梅梅家抄的地址,去找梅梅,一路上心中忐忑不安,既怕找不到,又不知见面时会如何,该说些什么。想分别时何等亲密,两年不见,早已物是人非了,等会见了面还能回到从前的亲密无间吗?到了梅梅上班的公司,保安像两根电线杆子似的站在门口,见了小云,眼光就好像打量一个乞讨的叫化子,冷冷的问:“你找谁?”
“我找向梅梅,她在吗?”
“不知道,你去登记吧。”小云听说,不禁吁了口气,想梅梅果然在这里,只要知道她在这里,就总能见到她。进去后,看见一个年轻的小姐便向她打听:“请问向梅梅小姐在哪间办公室?”
那小姐看了他一眼,只看得小云自己都体虚。“你找向经理吗?请跟我来。”说着便在前面引路。小云却在想“向经理?难道梅梅当了经理了?还是搞错了不是她而是别人?”心中疑惑,更增忐忑。不久到了一间办公室前,只见门楣上写着销售部经理室。小姐敲了门,说:“向经理,有人找。”
里面一个女子的声音说:“进来吧。”正是梅梅的声音。小云一颗心不禁咚咚的跳了起来。小姐开了门,说了声“请进。”然后走了。小云进去,见梅梅正埋头看文件呢,这时抬起头来,看见小云,不禁一呆,大喜笑道:“小云?你怎么找来了?”说着赶紧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就伸出手来握。小云机械的伸出手来让她握了,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心想她倒学得有款有式了,不禁更加的自惭形秽。本想见面后要问她为什么一别就不再联系,为什么如此的无情无义,是不是变心了之类,此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梅梅笑道:“我刚刚喝茶,茶叶杆子竖起来了,我就说有贵客,谁也想不到你会来,怎么先不打个电话来?”
小云冷笑道:“打电话?我没电话号码,拿什么打?给你call机,你又从来都不回。”
梅梅笑道:“那call机我早就不用了,我怎么知道你call了我?怎么?很生气吗?别生气了,我向你陪不是还不行吗?”看一下时间,说:“快十二点了,也该下班了。走,我请你吃饭。给你接风。”说着拉了他的手便走。这手还是那么白那么柔嫩,先时本是常常拉的,小云却心中不禁一荡,心想梅梅倒并没有忘记自己,她一个人在外闯荡,不知多少艰难困苦呢,哪有时间和心情给我打电话写信?是自己太小心眼了。”不禁心中释然,一身都轻快了。
两人到一酒店坐下,马上便有几个小姐上来殷勤推销啤酒,梅梅也不问他,要了两支。便笑问他学校读书的情况,又问他工作有着落了没有,怎么找到她的小云一一回答了,沉默良久,说:“梅梅,我真是想你。你不知道,我写信你不回,call你机又不回,我心中是多么难过,又是担心。你想我吗?”
梅梅看着他,似笑非笑,良久说:“想呀。不过整天忙得焦头烂额的,哪有时间呀?”
小云听了心中不是滋味,讥笑道:“看来梅梅果然发达了。人要得意,现在得意的人都喜欢说自己忙,没时间,其实就是说自己有事业,得意。像我们这种人倒是整日里无所是事,倒是闲得慌。”
梅梅笑道:“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大学毕业,前途无量,倒来笑我们忙。我们是没有办法啊。什么得意?看到这些啤酒妹了吗?她们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何尝有一点空闲?连吃饭睡觉都怕耽误时间。但她们得意吗?都是为了生活,谁知道她们的苦啊。”
那日与李爱菊接触后,小云也对这些女孩子有了深切的同情,便说:“是啊。谁都不容易。”
梅梅笑道:“这回见你,怎么说话总是那么深沉?难道不过两年就老了?还是成熟了?你别这样唉声叹气的好不好?我这人倒是知足常乐,最不喜欢自寻烦恼了。什么难事我都想得开。”这时店子里正放着当前最流行的歌曲《潇洒走一回》。
“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聚散终有时。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我拿青春赌明天,你用真心换此生……”
美丽的旋律,震耳的摇滚响彻酒店的角角落落。
梅梅说:“你听,就像歌里唱的,人生不过几十年,转眼就过去了,没前世也没来生的,犯不着自己与自己过不去的,该快乐时就应该快乐。”
小云强笑道:“你现在得意,自然快乐得起来。像我现在拿什么去快乐?”
梅梅笑道:“要不是多年的朋友,这话我可要生气了,我会以为你是讽刺我的风凉话呢。你大学刚毕业,正青春得意,倒说我得意。你怎么知道我得意?我心中的苦哪个知道?不是个中人,不解其中味,如鱼饮水,冷暧自知。你看我现在当了这个部门经理,不知我这几年怎么过来的呢。”
“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受过不少苦。你和我说说嘛,至少心中会轻快些的。”
梅梅摇摇头,笑道:“何必说这些?咱们也是久别重逢了,来,干一杯。”
旁边一桌的客人吵闹得很,大概有十来个人,叫一个漂亮的啤酒妹陪他们每人喝一杯酒,说喝了之后就要三件酒。那小姐很是为难,但为了多卖酒,最后还是答应了,便依次敬酒,还没敬完,却忍不住跑到卫生间去大吐起来。吐完之后回来,那桌客人都嚷:“吐了不算,得重来。”小姐只得再次端起酒杯。
小云叹道:“这些人真是没良心,何必逼着别人喝酒?看到别人痛苦心中就那么好过吗?这些女孩子也真可怜。”
梅梅笑道:“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有同情心?你也觉得她们可怜?我敢说她们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个辛酸的故事,你只是看到表像而已。到底怎么苦,不是身经过又怎么能够体会?”摇摇头,说:“你不是问我这些年怎么过的吗?告诉你吧,她们的今天就是我的昨天。”
“你也当过啤酒妹?”小云不禁心痛起来。
梅梅笑道:“你以为我一来就当部门经理呢!我来广州之后受的苦,要认真说起来,只怕两天两夜也说不完。就说当啤酒妹时吧,因为我人还伶俐,每次卖啤酒倒还快,可是老板却因此就给我定的任务高,后来竟要我每月卖5000瓶,就是说每天都得卖出160多瓶。那时站一天下班,腿都是软的,又无人可诉苦,累了自己躺倒就睡,到了没人处自己哭一场,完了照样笑嘻嘻的上班。”
小云握住梅梅的手,说:“你这么苦,怎么就不知给我写信呢?我虽然不能给你分担,但你向我诉说一下,心里也会好过一些的。”
梅梅笑道:“哪里有时间?何况快乐要给人分享,苦难却没必要叫人一起承受的。”不经意间轻轻抽回了手。
小云动情的说:“那你跟我一起回去吧。等我分了工我就养活你。”
梅梅笑道:“你的工作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说养活我了?何况我奋斗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点出路,我怎么能够放弃这里的事业?”
小云冲动的说:“那我也在这边找工作,咱们一起发展。”
梅梅笑道:“你可别害我。放着那边的铁饭碗不要,你跟我出来打工,还不让你妈妈和姐姐把我骂死才怪呢。你还是回去吧,你以为工是这么好打的?我也是没办法。若我当初分了工,我才不来受这些苦呢。”
小云细细端详梅梅:一头披肩长发都染作淡淡的金黄色,十分的精致,一张美丽的脸微微化了妆,更显得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一身合体的职业套装,显得她的身材婀娜多姿又高贵典雅。自从见面之后,便只看见她那让他日思夜想的笑脸。但小云忽然有了一种压抑感,似乎两人的亲密再也不复存在了。他忽然觉得他说要养着她的话是多么可笑,不知她心里怎么的嗤之以鼻呢!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初入皇宫的乡下小子见到了高贵的公主,觉得两人再不是平起平坐的亲密爱人了。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回去,我不出来,那我们的事怎么办?”
梅梅明知故问:“我们的事?我们什么事?”
小云倒被她问得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默默良久,才说:“梅梅,你变了。”
梅梅叹了口气,说:“是啊,生活在变,人又怎么能够不变?人只能适应生活,生活不可能适应人的。你说我变了,谁又没有变?你就没变吗?你现在没变,迟早也会变的。记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话吗?人是会变的,人的一生这么长,前面的事谁能够预料?我们以前不能预料我们的现在,我们现在也同样不能预料我们的以后。一切随缘吧,凡事随缘自然快乐随身的。”
小云的一颗心让她说得沉重得就好像灌了铅。良久才说:“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这样算了?”
梅梅笑道:“可不就是这样算了?还能怎样?”
小云还不死心,“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先静静的看几年再说,还是我们就这样算分手了?”
梅梅说:“今天是我们久别重逢的日子,何必说这些不高兴的话?有些事咱们心中明白就行了,说得太明白了倒不好。”
小云点头说:“我明白了,我本也配不上你。”
梅梅叹道:“小云你何必这样说?说实在的,我很感谢你以前对我的好。”
小云不答,只是喝酒。他酒量本就不大,酒入愁肠更易醉,不觉就喝醉了,但虽然头疼欲裂,心中却明白,并努力做到不让自己在梅梅面前丢丑。两人出了酒店,梅梅就要去给小云开间房,小云拒绝了,打了个的士到新华处,也并不向她说起到哪里去。她倒似乎很焦急的样子,心怕他喝醉了出事,要送他,但他倔强的拒绝了,不理她的担心,早已经绝尘而去。很是傲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