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教育局的下来考查小云,小云知道,这不过是个形式了,走了这个套之后,自己就可提为三中副校长了,虽然一个副校长算不了什么,但毕竟也算提了一级,上了一个台阶。副校长而兼管财务,则更加是权力派了。
谁知考查之后却再无下文,小云本对提拔不是很在意,可是这种等待却让人难受。后来却提了另一个人。希望与失望的落差让小云简值无法接受,难道考查没有通过吗?仔细回想这次考查,所喊的谈话对相要么是些不满现实者,爱说怪话者,要么是与小云平素有摩擦有隔阂者。当时小云就不禁心里嘀咕,王校长怎么尽喊些这样的人让跟考查组的谈话呢?
郭晓燕打电话来。自从调走以后,小云就有意的避开她,她也没有找过小云,小云想不到她会打电话来,心中有些慌乱,喊了声:“郭局长。”就不知该说什么了。
“小云啊,你这次提副校长怎么回事?怎么考查的时候都说你坏话?把你说得一文不值了?你们王校长先前竭力推荐你,要提拔你,怎么这回也突然转变,说起你的坏话了?你什么地方得罪他了吗?”
“没有呀。”小云有些不相信。自己本来没有想过要提拔,是王校长自己找到他要推荐提拔他,关系也是他自己在协调。他自己不可能又去设置障碍吧。
放下电话,小云心中不是滋味。这世道人心的复杂,有时实在还超乎人的想像。为什么这样呢?小云百思不得其解。但小云心中明白,这中间的鬼一定就是王发,却几乎可以肯定了。想起那天的考查,虽然这些日子两人相见,王发仍是脸上阳光灿烂,笑得如沐春风,但小云分明看到他前后不同的态度。
还有一件事更加证实了郭晓燕的话和他自己的猜想。一天,王发找到小云,叫他兼初二的政治课。说是原来那个老师已经当了副校长,事务烦忙,有些忙不过来。小云一听,心中一股怒气顿时焰腾腾的燃烧起来。一个副校长的事务绝对不可能有会计多,那不过是一种闲职,一个台阶而已。不管如何,不可能到了忙得不能兼课的地步。就是从权力来说,基本上副校长也是没有会计大的。现在王发叫小云去代副校长兼初二的政治课,这明显的是扁他。何况他学的是物理,又不是政治,就是要兼课也不应该兼政治课呀。小云沉默良久,终于没有发作。他答应了。就是校长兼课也是正常的,更别说会计了,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何况他也并不在乎兼课。在学校而不教书,便辜负了老师的名头。他倒是乐意与学生们接触。学生们身上的青春气息,总是能给人振奋的感觉,让人回想起那些学生时代的美好记忆。读书时代仿佛就在昨日。
自从郭晓燕提小云当会计后,郭晓燕就分给他一套极好的房子,两室一厅。当时为了这房子小云还听过许多闲话,受到不少的冷嘲热讽。小云兼课后不久,从外校新调来一个年轻的学生,没有家属。王发叫他与小云一起住。
那天下午小云正一个人呆在家里看书,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只见一个年轻人提着两个箱子,和其他的一些大包小包站在门前。
小云莫名其妙。
“你找谁?”
“我是新分来的老师。王校长叫我住在这里。”年轻人说。这人很傲慢的样子,说话的时候没有笑。说着他已经把东西往屋里搬。
小云站在门口不动,他感到一种被欺负被侮辱的感觉直充胸臆。
“请让一让好吗?”年轻人说。这是一个很瘦小的人,皮肤很黑,脸上架着眼镜,不住的用左手往上顶。他似乎有鼻炎,不住的耸着鼻子。
小云站着没动,他冷冷的看着这个小子,心中感觉自己站在门洞里就好像撑着炸药包炸碉堡的董存瑞,充满了悲壮的豪情。但他马上就感到自己的感觉是多么滑稽,一种被侮辱的被损害的感觉让自己竟有种想哭的感觉。
“校长叫我住在这里,你挡住我干什么?”
“现在我住在这里,我是房子的主人。”小云冷冷的说。
“这是学校的房子,是公家的,又不是你个人的。你凭什么一个人独占?校长叫我住在这里,我就占份。好狗不挡道,请你让开好不好?”想不到这瘦瘦小小的人竟还很刁,小云冷笑一声,忽然一个上勾拳猛的击在他鼻子上,顿时那瘦瘦的个子仰面摔倒。随即爬起来便扑上小云,叫道:“你敢打我?我邓歌跟你拼了。”
他的鼻子鲜血直流,样子十分狰狞。小云想都没想,右脚猛然一蹬,正中邓歌的肚子,邓歌又是仰面摔倒。邓歌嘴里叫骂着,不依不挠的扑上来,竟是毫不畏惧。小云见他那死缠乱打的架势,却不禁发毛。他只想教训教训他,其实不过是想发发对王发的怨气,当邓歌再次扑上来时,小云一脚把他踢倒,转身把门关上了,并牢牢的插上栓。邓歌在外面又踢又捶,小云靠在门背上,虽因打了邓歌心中一阵痛快,但委屈之感却又涌了上来,他大口的喘着粗气,恨不得再去把王发揍一顿。
听着邓歌的叫骂声,他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把气撒在他身上,当时为什么竟那么冲动?其实不过一件小事而已,却好像受了奇耻大辱似的,竟然那么的冲动。其实何必呢?倒显得自己太没气量了。不过既然已经打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像王发这样的人,就得让他知道知道,自己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打了邓歌后,小云等着王发找他谈话,给他处分。但一连两天都不见来,第三天小云去上课,一个老师叫住他说校长找,在校长室等着呢。
终于来了。小云想,他无声的冷笑了一声。
到了校长室,却不只王发,还有几个教育局的领导。早都是预料中的事,小云禁不住又冷笑了一声,鼻子轻轻的发出一声“哼”的浊音。
小云的会计被免除了,并且记大过一次。
邓歌终于还是住进了小云的房子。两人从此成了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仇人。小云倒有些后悔了,反正要住在一起的,又何必结仇呢?两个人就在一套房子里却像仇人一样都黑着脸谁也不理谁,就好像一家人互相不说话一样让人别扭和难受。
然而邓歌显然并没有要与小云和好的意思。他也不觉得难堪和别扭。他有时在房子里高声歌唱,好像故意要气小云似的。小云想起与谢朝阳同住的日子。那时多么快乐。想来到底是人家谢朝阳胸怀阔大,当时自己也是平空占去了他的空间,但谢朝阳就从没有表示过不满,他的乐观与热情曾经感染过小云,让他过得无比快乐。
想是这样想,小云还是禁不住对邓歌的厌恶。因为学校并不是没有房子,可与邓歌合居的也并不是就只有他小云一个人。他知道这是王发给自己穿的一双小鞋而已。自己也并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但却受不了别人这种暗地里的算计,受不了这种窝囊气。而邓歌的一出场就没让小云留下什么好印象,这人显然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
这年的国庆节,全国各地掀起了纪念活动的高潮。各单位各地方纷纷组织文娱活动以示庆祝,尤其是学校。三中也举办了文艺晚会。表演节目的有老师有学生。十月一日那天,有市县领导来检查。王发清晨起来便带领全校师生大扫除,他亲自动手,拿着一把大竹扫,在操场上舞得尘土飞扬。其他老师见了只得都动手,有的拿了擦布擦玻璃,有的拿了扫把扫地,有的提了水桶在冲水沟。学生们自然都不敢闲着,都没有上课。
中午十二点钟是领导们预定到达的时间,同学们都吃饭去了,欢迎队的同学却顾不得肚子,都穿戴整齐的在操场上等着,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方方阵阵得就好像一支军人队伍。大家都统一穿着白色绿边的制服,裤子是黑色的,每人胸前挂着一面鼓,有些顽皮的学生咚咚的敲两声,惹来老师一阵斥骂。学生们忙忍住笑声,互相做个鬼脸,便严肃的站直了身子,严阵以待了。大家心中充满了新奇,为自己能入选欢迎队而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许多同学端着饭碗围着他们观看,眼神里充满了羡慕。
“就要来了,大家振作精神,作好准备。立正!”
“向右看齐!稍息。”
“立正!向前看齐!”
“好,领导们马上就要来了,大家作好击鼓唱歌的准备。”
大家都精神振奋的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但领导们还没有来,大家不禁都焦躁起来。此时艳阳高照,明媚的阳光变得越来越是毒辣。同学们的脸上都已经流出了汗珠。老师们也受不了,纷纷走到屋檐下乘凉去了。
“怎么还不来呢?”大家都这样问。
“问什么?你们等着就是。”
有些同学便要求先吃饭。有的要求先到荫凉的地方休息。
“不行。”老师说。“要是正吃着饭,领导们就来了,那这些不是白准备了吗?大家要发扬革命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同学们,我们学过董存瑞炸碉堡,学过狼牙山五壮士,学过勇堵枪眼的黄继光,学过宁可被火活活烧死的邱少云。革命先烈们死都不怕,我们还怕饿这一会儿的肚子吗?还怕这小小的太阳吗?同学们,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我们没有理由退缩对不对?来,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一比起,唱!”
大家心中都振奋起来,一首一首的唱起了革命歌曲。
但只雄壮的唱了两首,大家的声音就低下去了。大家受不了饿着的肚子在咕咕的抗议。而烈日晒得人有气无力,就好像路边晒焉的野草,无精打采。歌声还稀稀拉拉的响着一声两声,就好像课堂里的开小差者,零乱、寥落。
老师还在喊,大家鼓着劲,领导马上来了。但无济于事,大家只是坚强的坚持在岗位上,没有走开,没有坐倒。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又过了两个小时还没有来,等待是艰难的,正在大家焦躁不安时,突然听到一声闷响,像一堵墙摔倒,像一棵树砍断,却原来是一个学生竟晕倒了。
就在这时有人匆忙跑来,说领导已经来了。就在校门口。校长老师都不禁慌了,队伍已经凌乱,最主要的是晕倒一个人。老师忙喊来几个学生把晕倒者抬到医务室,一边骂道:“真没用,这样晒一下就晕倒了,将来准没出息。”说着又忙命先把他的衣服脱下来,命令另一个学生穿上代替他,刚集合好队伍,领导们就来了。老师不禁轻舒了口气。
在热烈欢迎的鼓声中,一行人走上前面搭建的用于表演的高台。满面春风的说:“同学们好,让大家久等了。本来安排到本校来吃中饭的,后来在六中被他们校长硬留住了,没办法,只得吃了再来,所以让大家久等了。我在这里表示歉意。”
每个领导都讲了一通话,又是一个多小时,同学们听得恨不得去把他们轰下台。实在撑得难受,终于讲完了,同学们急忙冲进食堂,盛上已经冷却的饭菜,狼吞虎咽起来。
晚上开展晚会,台子上一字排开的坐着各位领导,每人前面一瓶矿泉水,一包烟,瓜子糖果饼干一堆。他们都严肃的看着台下的老师同学,偶尔回头与身边的同志低声交谈。夜色清凉,月明星稀。台下的操场上整整齐齐的按班级坐满了学生,老师都坐在前排。
晚会开始了,先是领导讲话。然后是大合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随后是一个老师的独舞。之后是两个学生唱《祖国的花朵》。之后是几个学生的舞蹈,然后是一个表现新中国的美好的小品。
大家正聚精会神的看着节目,忽然后台上冒出一股浓烟,渐渐的烧起了幕布。起火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站在台上的领导们都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就要往下冲,正在表演的学生也都往台下挤。
“让领导先走,让领导先走。”王发喊道,并走到出口上拦住正往出口挤的学生。台下也骚动起来,顿时一片混乱。
大家挤挤嚷嚷,跑的跑,逃的逃,救的救火。火势并没有烧大,只是烧毁了一块幕布就被浇灭了。慌乱的人群静下来,大家才发现,有一个表演的学生竟死在了过道上,她是被踩死的,受伤的还有四个人。
晚会没有再进行下去,同学们都回寝室睡觉去了,他们想起今天晚上的事,有的兴奋,有的害怕,有的心中感到一股悲凉。领导们却还没有休息,他们紧急召开了会议,并请示了县领导,决定封锁消息,谁透出去就处罚谁,绝不估息。
于是他们又紧急召开班主任会议,布置了严肃的政治任务。班主任又马上到各班的寝室传达了会议精神,多次向同学们强调要点:不准透露,严格保密!谁透露了就开除谁!
秋日的中午,阳光仍然很毒。校外的操场边上,是几株并排的枫树,叶子已经红了,一阵轻风吹过,红色的枫叶轻轻飘落,漫天飞舞,发出音乐般的轻响。小云在操场上已经走了十几圈了,心中没有浪漫,却有种悲壮的感觉。作为老师,小云无法不参与国庆的各项活动。但关于叫学生列队迎接领导们的检查,他始终抱着看戏的心态冷眼旁观。但当那个学生晕倒后,他对这种形式主义简值是深恶痛绝,而晚上领导们只顾自己不顾学生的自私自利的心态更暴露无遗。他们作为老师,作为领导,当危险发生时只想着自己,致使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小云禁不住为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而耻辱。
死去的学生叫李小曼,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小云上过她的课,是个聪明而活泼的学生。当悲剧发生时,小云抑制不住悲愤填膺,竟大喊大叫起来,大声的斥责当领导者的贪生怕死。王发急坏了,先是喝骂,后是解释,说小云的政治立场有问题。最后领导们开会决定保密,并专门给他做了工作,连张爱民都亲自给他打来电话。小云心中的愤怒就好像冒出来的浓烟,一阵阵的冒出,最后都飘散在空中,只化作了阵阵悲凉。
李小曼那可爱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火灾并不大,这样的悲剧本是不该发生的啊。如果领导们不是贪生怕死,只顾自己逃命,如果老师们不是这么势利眼,不是只顾领导不顾学生,稍微有组织的疏散与撤离,就什么事也没有了,然而现在,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一个前途无量的学生就这样消逝了,生命就这么的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