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很冷,很冷。置身在地下千尺的冰窟,四周都是洁白的冰壁,她好冷,好冷。
记忆就仿佛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飞速运转着。
三岁的时候,她拽着一个高壮的男人暗灰色裤角,一遍一遍地唤着:“爹爹……爹爹……”
那男人回头,一脸漠然,看到她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什么让人无比厌嫌的事物,他说:“别叫我爹,叫我义父!”他将她甩开,大踏步走了出去。
“义父……”她抿着幼嫩的唇,思索着这两个字的含义。她不懂,她真的不懂。
五岁时,那个灰衣汉子,那个她称之为义父的总是冷面对她的男人出现在她的房里,他说:“焰儿,这是第一次试药,会疼,你要忍。”
她似懂非懂地点头,看见他将一碗棕色粘稠的液体推到她面前,他说:“喝下去。”
她雪白的小手捧起碗,喝下第一口的时候,她的齿开始打颤,强忍着喝下第二口的时候,头部感受到由内而外的炸裂感,浑身痉挛,殷红的血从嘴角渗了出来。碗摔到了地上,她什么都看不清了。只听见长她六岁的师兄在疯狂地呐喊――“师父,师妹究竟怎么了?她怎么了?”
她听见灰衣汉子说:“我只是在救她而已。”
十岁时,她捡起师兄练功用的一根银针,在阳光下端详。那纤细的针体折射着美妙的光晕,令人神往。一个清秀柔美的女子飘然来到她的身旁,脸色煞白。女子说:“焰儿,你不可以碰这么危险的东西,快扔掉,扔掉!”
她抬起头,望着她心目中最最美丽的女人,她说:“九姨娘,为什么?为什么义父教师兄那么高的武功,却只教我一些粗浅的招式?”
“因为,你义父……是为你好。”那个女子紧咬着唇,言不由衷。她只有十岁,却看得出那女子的如丝媚眼之间的惴栗。那种情绪掩藏着压抑已久的痛,痛到她的心,都快要随着那女子一起,碎了。
十二岁时,湖心小筑,她和一个年轻男子在黑暗中对视。灰衣汉子从屋外闯了进来,递给了她一把匕首,他说:“焰儿,现在,用这把刀刺向他的胸口,让他成为你踏雪古堡未来少主杀的第一个人!”
她的手还没有用力,义父的手却握上她的手,刀子刺穿了年轻男子的胸膛。她的泪翻涌而至。他,是她今生杀的第一个人,她一切罪孽的开篇。
“醒过来,醒过来,我的小焰儿。看看本王,睁开眼看看本王。”寒气渐渐褪散了。似乎,她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拉离了冰窟。她在哪儿?四周有火炉么?为什么她觉得身体回暖了?一种温热之气在周围弥漫,弥漫。那个声音很熟悉,很熟悉。她以为他不回来了。她以为他一定是去宫里呈交解药,她以为他不会知道在她身上正在发生些什么。
一只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好暖。她多么希望这热腾腾的气息可以一直驻留在自己的身体里,她多么希望时间能为她而静止。大手在缓慢地游走,爬向她的额头、下颚,甚至是后颈。她的身子微微一颤,眼眸条件反射一般地轻启,模糊的人影在眼前定住,是他,是他,他救了她。
俊挺秀雅的五官与一瞬间松缓了下来,风烈长舒一口气,将怀中的小女人搂得更紧,“没事了,你醒了就好。”
“那个……管家……”她断断续续地说出四个字,忽然又沉默了。她只不过是一名婢女,似乎不应该打管家大人的小报告吧?蛮横的管家不是说,在王府他就是道理么?
他低哼了一声,将第二层柔软的丝被被角压好,不希望有一丝风吹进她的小被窝,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随后,他转头瞥了立在床头的芮溪月一眼,“为什么让焰儿单独跟何顺出去?你明知道何顺心存不良。”
芮溪月亲眼看到这个刚回府的男人发疯似地将秦聂焰抱回了自己卧房,看见他为她把脉止血,看见他搂着她、唤着她的名字。芮溪月知道,事态严重得很。她神色凝重地望着荆安王,低声说道:“我知道何顺喜欢欺负弱小,却没想到他这么过分。我更没有想到的是……踏雪古堡的未来少主武功会这么不济……”
“你明知道她身中寒毒多年!”风烈咬着牙说道,双眸喷出盛怒的火苗。
秦聂焰眨动着眼睛,一下,两下,三下,眨动的频率渐渐快了起来。她发现本来僵硬的四肢似乎稍稍可以活动了,小拇指轻轻的抬起了一下,却引来了排山倒海的剧痛。汗珠从额角流下来,她死命地咬着苍白的唇,甚至咬出血来。风烈为她擦拭着汗水,再次轻抚她白皙娇弱的脸庞,指掌间都是温柔与细腻。“你……知道?”剧痛过去之后,她艰难地开口,“你知道……我有……寒毒?”
“本王怎么会不知道?”他低叹一声,对默默站在床边的女子挥了挥手,“罢了,溪月,这事不怪你。焰儿就由本王照顾就好了,你下去吧。”
芮溪月点了点头,缓步往外走。到了门口的时候,她却停住了脚步,回身说道:“何顺的事,该解决一下了。这荆安王府不能再任由他为所欲为了。”
“本王心里有数。”他再次挥了挥手。芮溪月这才彻底离开,从外面将门关上。“还疼,对么?”他捻起一撮她乌黑亮泽的长长发丝放在唇边亲吻着,他喜欢她发丝上幽幽的桂花香气。
“嗯。”她没有力气说话,但面对他,她却似乎有千言万语,“你真的知道?你怎么会知道?义父说,我有寒毒的事,是踏雪古堡的……秘密?”她努力侧过头来,想要看他的表情,然而她却做不到。因为只要微微动弹一下,疼痛就会再次袭来。
“你忘记了,任何事情对于本王来说,都不是秘密。”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北方的主宰……”她咳嗽了两声,感觉身体里的血好像被掏空了,忽然觉得恐慌,“我会不会……死?义父说我不可以流血,九姨娘也这么说……”
“本王不会让你死。”他淡淡地说着,搂着她的双臂更紧了。
她觉得困倦,却不想这么快就睡去,眼皮越来越沉重,她却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问题,她说:“何管家说……芮姑娘是……你要娶的女人……”
“哦?”瞳眸一闪,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问:“你,很在意么?”